聽了樊林的話,胡軒隻覺得有些怪怪的——如果樊林擔心陳郎中會給梨花村通風報信,為何不把陳郎中控制住?現在這樣離開,就像是在跟陳郎中說“你快去把這件事告訴杏姐兒”似的。
想到這,胡軒停住了腳步,看向樊林:“梨花村周圍,需要布下人手嗎?”
聽胡軒沒頭沒尾地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樊林錯愕地回眸:“什麼?”
“如果你故意讓那個郎中去給梨花村報信,要是黃奕藏在那裡的話,知道這件事後自然會想逃跑。我們把周圍包圍的話,他要是想跑,就會正好落入我們的包圍圈裡。”胡軒的語氣沒有一絲波瀾。
話罷,胡軒直勾勾盯着樊林的臉,像是想要從他的表情裡探究出什麼名堂似的。
但樊林隻是皺了皺眉,随後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我說你啊……”
“怎麼隻想着用最偏激的辦法來辦事呢?”他用力在胡軒的腰上掐了一記。
樊林這一下下了十成的力氣,疼得胡軒倒吸一口涼氣,眼見樊林還有想繼續掐的勢頭,胡軒連忙側身躲到賀長卿身後,一邊躲還不忘一邊反駁樊林:
“這哪偏激了?我又不是讓你把梨花村燒了!更何況——”
胡軒略微停頓了片刻,略顯寒意的目光與樊林的目光相撞:“——當初能想出讓我直接把周齊故殺了的法子的這個人,是你。”
從那時算起,我手上那些人命,每一條都出自于你所謂的命令。所以你怪不了我現在變得偏激。
那後半截話胡軒并未說出口,但他知道樊林明白了他的意思。
樊林原本帶着些許玩心的笑容凝固了,他僵硬地保持着擡手的姿勢,像是不敢相信胡軒的話那般,怔怔凝望着他眸底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樊林略微張了張嘴,一句對不起險些就要脫口而出,但在将要開口的那一刹那,胡軒移開了目光,像是在逃避他的道歉似的。
氣氛變得微妙起來,樊林沒了趣,悻悻地摸了摸鼻尖:“回去吧。”
“……慢着,我還有話要說。”胡軒盯着他看了半晌,歎了一口氣,又急忙從賀長卿身後走到樊林面前,擡起手,樊林不知道為何竟然以為他是想扇自己耳光,緊張地閉上了雙眼,但下一瞬,肩上一沉。
胡軒一把攬住樊林的肩膀,把他腰壓彎,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原來的樊林把胡軒當狗使喚,你現在也把我當狗使喚,你應該慶幸我願意折騰。這件事辦完後,讓我好好喘口氣,知道了嗎?!”
聽胡軒行雲流水說出這麼一段話,樊林半晌才反應過來,擡眸,神色古怪地盯着胡軒。
“怎麼了?”胡軒見樊林的神色有些奇怪,皺起眉問道。
樊林壓下心底那點不自然感,眨了眨眼,笑嘻嘻道:“我剛剛以為你要扇我呢。”
聞言胡軒一愣,笑着罵了一句,一把把樊林推開,整理了下衣襟,便率先邁開步子朝客棧走去。
樊林看着他的背影,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眼看賀長卿就要跟上胡軒了,他急忙拉住賀長卿的袖口。
賀長卿本來就覺得氣氛有些奇怪,如今被樊林這麼一拉,更是覺得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發問,樊林就壓低聲音,語氣是說不出的不安:
“賀公子,拜托你一定要把胡軒看好,别讓他做傻事……他情況很不對勁。”
樊林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實在不明白胡軒現在的異樣到底是因為什麼,隻能把希望放在目前來講與胡軒關系最近的賀長卿身上。
可是賀長卿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後,緩緩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在下明白。”
望着他的笑容,樊林卻變了臉色。
是他的錯覺嗎?賀長卿這個笑容過于漫長,又過于虛假了。
可在他想要再問些什麼之前,賀長卿已經不着痕迹地将袖口從他手中抽走,朝胡軒的身影邁步而去。
樊林看着兩人的背影,忽地打了個寒顫。
是天太冷了嗎?
他眨了眨眼,視線裡仿佛有一團黑色的霧氣,吞沒了胡軒和賀長卿的身影。
注意到樊林并沒有跟上來,胡軒轉過身,抱怨道:“你快點啊?磨蹭什麼呢。”
而賀長卿也轉過身,帶着些許冷意的雙眸落入樊林的眼底。
他豎起食指,抵在了自己唇前。
……為什麼?樊林未領會到賀長卿的意思,不解地皺了皺眉,可下一瞬,賀長卿就放下手,轉身快步走到了胡軒身邊。
胡軒仍在催促着樊林動作快點,可樊林覺得腿像灌了鉛似的,怎麼也動不了。
“喂!你幹嘛呢?”胡軒終于是不耐煩了,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抓住樊林的手臂就把他往前面拖。
被他這樣一抓,樊林才回過神來,任由胡軒拉着自己往前走着。他的目光落在賀長卿臉上,此刻賀長卿那向來帶着些許溫柔笑容的臉上不見一絲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之生寒的冷淡。
兩人從彼此的眼中都察覺出了危險和敵意。
樊林突然意識到,或許,他不該将賀長卿劃分進自己的陣營。
三人就這樣保持着微妙的距離感,踏上了回程的路。
不隻是心理作用還是因為幾人走得比先前要快,不出多時,三人便到了客棧門前,胡軒和賀長卿正要進入客棧時,卻被樊林叫住了:
“慢着!賀公子,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我們去對街的茶樓坐坐吧?”
聞言,胡軒和賀長卿皆是一愣,兩人不知樊林是何用意,相望一眼,胡軒沉吟片刻,心想或許是樊林有自己的思量,于是點了點頭,開口道:“你們倆去吧,我有些犯困,先回房歇會兒。”
話罷,他輕輕拍了拍賀長卿的肩,轉身進了客棧。
賀長卿将目光從胡軒的身影上收回,走到樊林身邊,低聲道:“那,走吧。”
樊林點點頭,趁賀長卿轉身之際,将懷中的匕首取出,收入袖中。
兩人選了茶樓裡一個僻靜的靠窗位置,方一落座,樊林就開門見山地問道:“胡軒是不是和你發生了什麼事情?”
賀長卿端起茶杯的動作一頓,他掃了樊林一眼,也知道既然他問得那麼直接,自己也沒必要再兜圈子,于是很幹脆地點了點頭:“是出了一點事情,但具體是什麼,我無可奉告。”
“是嗎……這樣啊。”樊林點了點頭,支着額角有些疲憊地歎了一口氣,沉吟半晌,繼續開口,“這是你們倆之間的私事,我沒權利管太多。隻是,他的狀态很不好,恐怕是太勉強自己了。”
“最勉強他的,難道不是你嗎?”賀長卿冷冷說道。
聞言,樊林苦笑了一下:“這我沒辦法反駁。既然他已經把那件事情告訴你了,那我也沒必要再掩飾下去了。我和他在來到這裡之前,關系算是比較近的,所以一旦遇上事情,我總會先找他商量。不知不覺間我已經使喚了他很多次,他估計也不堪重負了。”
“我并不想聽你和他的過往,也不好奇你這麼使喚他的原因。”賀長卿平靜地說着,“你把我叫來,難道隻是想跟我說你和他之前的那些事?”
樊林并沒有預料到賀長卿的态度會如此強硬,略微怔了怔,随後,他正色道:“那好,我就直接問了。胡軒情況這麼不對勁,除了長時間處理我交給他的那些事情外,是不是還有你的原因?自從他把你從青雨山帶回來,他的精神狀态可以說是一落千丈。”
“哦?”賀長卿挑了挑眉,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你是想說我從青雨山回來後,對他進行了精神上的摧殘?他難道沒有告訴你,是他要求我從青雨山回京城的?如果他不來找我,我可從沒有回來的打算。”
看着賀長卿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容,樊林隻覺得自己或許從來沒了解過賀長卿——在今天之前,他一直将賀長卿視為一個性情溫和并且願意跟自己站在同一戰線上的人,不過,看現在他的模樣,估計先前那樣子也并非是真正的他吧。
他靜靜地看着賀長卿,問出了那個他最想問的問題:“你為什麼會願意跟在胡軒身邊?”
記憶裡,叛亂時賀長卿以擔心胡軒身體為由要求随軍同行,而後便是胡軒調查藏霜派,殺掉了周齊故,從那之後,賀長卿便和胡軒如影随形,幾乎到達了寸步不離的地步,直到賀長卿為了阻止柳明弈發狂受了重傷,被胡軒趕回了青雨山修養,再之後便是胡軒接回賀長卿了。
樊林一直覺得賀長卿的行為有些奇怪——他似乎特别快地就将自己的命交給了胡軒,并且願意為了胡軒出生入死。
聽了他的問題,賀長卿沉默了半晌,才回道:“在周齊故死之前,我跟着他,是為了報恩。”
聽到“報恩”二字,樊林皺了皺眉:“報恩?”
“胡家對我有恩,而他是胡家目前唯一的血脈。”賀長卿垂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