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回原本低垂的眼簾擡了起來,目光落在魏尋的臉上。
魏尋說話時的神态也很放松,不像是在背誦準備好的稿子,而是在進行真正的思考和交流。
他的口語很好。
魏尋的論述既有批判性,也看到了積極面,顯得相當全面和客觀。
盛遂陽聽得眼睛都亮了,忍不住贊歎,“你以前是不是在國外待過?”他湊近了一些,語氣裡滿是驚奇和佩服。
魏尋被他過于直白的誇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沒有,隻是平時喜歡看些英文電影和資料,還有...工作需要。”
他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連忙改口,“呃,我是說,以前參加一些活動的時候需要用到。”
“活動?什麼活動能把英語練這麼好?”盛遂陽更好奇了。
“就是一些交流活動。”魏尋含糊地帶過,不想過多解釋自己重生前的工作經曆。
周回一直安靜地聽着,沒有插話。但魏尋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初見時的那種帶着距離感的打量,而是多了一些專注和…或許是欣賞?
魏尋不确定,但周回的沉默在此刻卻比盛遂陽的熱情更讓他心跳加速。
他是不是覺得我有點不一樣了?會不會覺得我很聰明?魏尋心裡有些忐忑,但同時又有一絲隐秘的期待。
就在這時,埃文斯先生的聲音再次響起:“Okay, time's up, everyone! Let's hear some ideas. Which group wants to share first?”(時間到了,讓我聽聽你們的想法,哪組想第一個來?)
盛遂陽立刻舉起了手,然後用胳膊肘碰了碰魏尋:“嘿,讓魏尋說!他說得最好!”
魏尋有些意外,看向盛遂陽,對方正對他擠眉弄眼,一臉“快上”的表情。
他又看向周回,周回的目光也正看着他,雖然沒什麼表情,但眼神裡似乎帶着一種默許和鼓勵。
魏尋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也好,正好借此機會,在周回面前展現一下自己不同的一面。
在埃文斯先生的示意下,魏尋站起身。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從容地将剛才小組讨論的要點,用清晰流利的英語複述了一遍。他的表達自然,邏輯嚴謹,偶爾還會加入一些恰當的連接詞和短語,讓整個陳述聽起來非常專業。
教室裡很安靜,連埃文斯先生都露出了贊許的神色。當魏尋說完坐下時,埃文斯先生帶頭鼓起了掌:“Excellent points, Wei Xun! And your fluency is very impressive. Well done!”(非常好,魏尋!你講的真流利,牛!)
班級裡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不少同學都向魏尋投來了驚訝和佩服的目光。
盛遂陽更是用力拍了拍魏尋的肩膀:“牛啊兄弟!真給我們組長臉!”
魏尋感受着周圍的反應,臉上有些微熱,他下意識地看向周回。
周回沒有像盛遂陽那樣激動,他隻是靜靜地看着魏尋,嘴角似乎向上彎了一個極小的弧度,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他還是開口了,聲音不大,剛好能讓魏尋聽到。
“說得很好。”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從周回口中說出來,卻比埃文斯先生的表揚和全班的掌聲更能讓魏尋的心安定下來。
——那是一種平靜的、不帶任何誇張成分的認可。
他認可我了...魏尋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暖意緩緩蔓延開來。
周回迎着他的笑容,眼神停留了片刻,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重新看向講台,仿佛剛才的誇獎隻是随口一提。
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卻無意識地輕輕敲擊了兩下桌面。
确實...很不一樣。不止是英語。
周回的目光落在自己攤開的英語書上,心思卻有些飄忽。這個新同桌,似乎比他最初預想的,要複雜和有趣得多。
接下來的課堂時間,埃文斯先生又請了幾個小組發言,并就一些觀點進行了深入的讨論。
盛遂陽則時不時用敬佩的眼神看着魏尋,偶爾還小聲問他一些關于英語學習的問題。
下課鈴聲早已響過,外教埃文斯先生也抱着他的保溫杯和文件夾離開了教室。
走廊裡頓時充滿了學生們湧向食堂的喧鬧聲、腳步聲和交談聲。
盛遂陽動作麻利地收拾好東西,一把将書包甩到肩上,然後用胳膊撞了撞旁邊的魏尋:“走啊,魏尋,吃飯去。帶你嘗嘗我們學校食堂的招牌紅燒肉,絕對不比外面的差。”
他又看向另一邊的周回,“阿回,你也趕緊的,去晚了紅燒肉可就沒了。”
周回正在不緊不慢地将最後一本書放進書包,聞言隻是擡眼看了盛遂陽一下,沒接話,但動作沒有停頓,顯然也是要去食堂的。
魏尋聽到“吃飯”兩個字,心髒驟然收縮了一下。
盛遂陽熱情的邀請和那句“招牌紅燒肉”讓他腦海裡瞬間閃過王記馄饨那熟悉的白色塑料碗和氤氲的熱氣。
緊接着,就是冰冷的巷子,刺目的血迹,和周回再也不會回來的那個傍晚。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嚨。
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原本因為之前英語課上受到肯定而略顯輕松的神色迅速褪去。
他低下頭,避開盛遂陽過于熱切的目光,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
不想去......
再擡起頭時,他臉上已經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隻是那笑容透着明顯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不了。”
他的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些許,帶着輕微的沙啞,“我不餓,我想......先去教室看會書。你們去吧。”
盛遂陽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他看着魏尋明顯言不由衷的表情和那雙躲閃的眼睛,臉上的熱情稍稍褪去,換上了一點疑惑和關切:“真不餓?下午還要體測呢,一千米,不吃東西扛不住的。”
他往前湊近了些,試圖看清魏尋的表情,“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周回拉書包拉鍊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一直站在旁邊,沒有插話,但魏尋那瞬間的僵硬、低頭、再擡頭時強裝的笑容,以及聲音裡細微的變化,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他看着魏尋略顯蒼白的臉色和緊抿的嘴唇,眉頭幾不可查地輕輕蹙了一下。
他似乎很抗拒去吃飯?為什麼?不是簡單的沒胃口。
魏尋被盛遂陽追問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想解釋,也無法解釋。
他隻能加深了嘴角的弧度,讓那個笑容看起來更真誠一點,盡管他知道這很徒勞。
“沒有不舒服,就是......就是沒什麼胃口。我看看數學筆記就好,你們快去吧,别真沒趕上紅燒肉。”
他輕輕推了盛遂陽一下,示意他們趕緊走。
盛遂陽還想說什麼,但看到魏尋堅持的樣子,以及旁邊周回投過來的、帶着某種詢問意味的平靜目光,他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他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些許無奈:“好吧,那......你自己看着辦。要是餓了就趕緊去買點吃的,别硬撐着,筆記什麼時候不能看啊。”
周回拉上了書包拉鍊,動作流暢地将書包背到肩上。
他沒有再看魏尋,目光投向走廊盡頭,聲音依舊是清冷的調子,但比平時似乎放緩了半拍:“下午放學前,把數學筆記還給我就行。”
他頓了頓,側過臉,目光落在魏尋的發頂,補充了一句,“食堂二樓有面包和牛奶賣,如果實在不想吃飯,可以去買點墊一下。”
魏尋的心頭微動,他擡起眼,正好對上周回看過來的目光。那雙眼睛依舊平靜,像深潭一樣,看不出太多的情緒,但魏尋卻從中讀到了一點點.....關心?
他不敢确定。他隻能點了點頭,輕聲道:“嗯,我知道了。謝謝。”
“那我們走了啊。”盛遂陽見狀,也不再堅持,攬過周回的肩膀,“走了走了,餓死了。紅燒肉,我來了!”他拖着周回,風風火火地朝着樓梯口走去。
周回被他半推半拉地往前走,在經過魏尋身邊時,腳步似乎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的步伐,和盛遂陽一起消失在樓梯拐角。
走廊上的喧嚣聲随着他們的離開,似乎也離魏尋遠了一些。他站在原地,看着空蕩蕩的樓梯口,剛才強撐的笑容徹底垮了下來。
他擡手按了按有些發緊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那股因為回憶而湧起的惡心和恐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