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朝着與食堂相反的方向，向着空無一人的高二（一）班教室走去，腳步有些沉重。

樓梯間回蕩着盛遂陽咋咋呼呼的聲音和兩人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诶，阿回，你說那魏尋怎麼回事啊？”盛遂陽一邊下樓，一邊用胳膊肘拐了拐周回，“剛還好好的，一說吃飯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臉色都白了。真不是身體不舒服？”

周回目視前方，腳步不停。他沒有立刻回答，魏尋瞬間的僵硬，避開的眼神，聲音裡壓抑的沙啞，還有那句過于刻意的“沒什麼胃口”。

不僅僅是沒胃口那麼簡單。像是對“吃飯”這件事本身，有很強的抵觸情緒。而且，他剛才提到要看數學筆記，似乎是想找個獨處的理由。

“不知道。”周回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可能隻是還不習慣這裡的環境。”

“不習慣？我看他英語課上那表現，适應能力強得很啊。”盛遂陽撇撇嘴，顯然不太相信這個說法，“而且他看你的眼神，你不覺得有點怪怪的嗎？就好像......認識你很久了似的。”

周回的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盛遂陽這句無心之言，恰好觸及了他之前隐約感覺到的一點異樣。

魏尋看他的眼神，确實不僅僅是新同學的好奇，裡面似乎摻雜了更複雜的東西，眷戀、悲傷、還有......愧疚？

認識很久？怎麼可能。南城和雙城隔了那麼遠，他印象裡沒見過這個人。

“你想多了。”周回淡淡地回應，加快了腳步，“趕緊走吧，不然真沒紅燒肉了。”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至少現在不想。

盛遂陽見周回不想多談，聳了聳肩，也沒再追問，注意力很快被食堂的飯菜香味吸引：“也是，先填飽肚子要緊！不過說真的，阿回，你那個新同桌，有點意思啊。長得清秀，英語牛逼，性格好像還有點......神秘？”

周回沒說話，隻是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兩人很快走出教學樓，融入了湧向食堂的人流中。

午間的陽光熾熱，校園廣播裡正放着輕松的音樂，一切都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景象。

高二（一）班的教室此刻空蕩蕩的，大部分同學都去了食堂或者在外面活動。

空氣中漂浮着細密的塵埃，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略顯紊亂的呼吸聲。

魏尋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拉開椅子坐下。冰涼的椅面透過薄薄的校褲傳來，讓他稍微冷靜了一些。

他将書包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卻沒有立刻拿出書本。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

操場上有人在打籃球，樓下是郁郁蔥蔥的香樟樹，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雜質。

一切都是那麼平淡卻不可思議，陽光，蟬鳴，校園的喧嚣......仿佛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從未發生。

可胸口那陣陣發緊的窒息感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周回死了，死在他去給自己買馄饨的路上。就因為那碗馄饨。

“吃飯......”他低聲喃喃着，這個詞語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着他的神經。

他怎麼還能心安理得地去吃飯？每一次咀嚼，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噬着周回的生命。

魏尋用力閉上眼睛，試圖将那些血腥的畫面從腦海中驅逐出去，但徒勞無功。

巷子裡昏暗的光線，周回倒在血泊中難以置信的眼神，還有兇手那張猙獰的臉。

——常大福。

這個名字像毒蛇一樣纏繞着他。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掐進了掌心，帶來一陣刺痛。他猛地睜開眼，大口地喘息着，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他從書包裡拿出周回借給他的那本數學筆記，翻開。工整清秀的字迹映入眼簾，帶着周回特有的冷靜和條理。

這是周回存在過的證明，是他現在唯一能抓住的、與周回的真實連接。

他盯着筆記上的公式和例題，試圖将注意力集中在上面，但那些數字和符号卻在他眼前不斷模糊、變形，最終又變成了周回蒼白的臉。

他頹然地将筆記本合上，手臂交疊，把臉埋了進去。肩膀輕微地顫抖着。

教室裡依舊安靜，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籃球拍擊聲和少年們的呼喊聲，反襯得這份寂靜更加孤寂。

他就那樣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教室裡彌漫着午休特有的靜谧，隻有偶爾響起的均勻呼吸聲和紙張翻動的輕微聲響。

大部分同學都已經吃完午飯回來，趴在桌子上小憩，為下午的課程和即将到來的體測儲備精力。

周回和盛遂陽一前一後地走進教室。教室裡的安靜讓他們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盛遂陽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顯然午飯吃得很滿足，有些犯困。

周回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教室，最後落在了自己的座位旁邊。魏尋趴在桌子上，手臂交疊着枕在頭下，臉側向窗戶的方向。

他似乎睡着了，但并不安穩，眉頭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麼不愉快的夢，嘴唇也輕輕抿着。

陽光照在他露出的側臉和柔軟的發絲上，勾勒出一層淺金色的輪廓，卻無法撫平他眉宇間那細微的褶皺。

盛遂陽也注意到了魏尋，他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周回，壓低聲音：“嘿，你看他，真睡着了啊。不過好像睡得不太好？啧，這不吃飯下午怎麼跑一千米？”

他的語氣裡帶着點不解和慣有的咋呼，但音量控制得很好，沒有打破教室的甯靜。

周回沒有回應盛遂陽，隻是目光在魏尋蹙起的眉頭上停留了兩秒。他能看到魏尋眼睑下淡淡的青色，以及那不同于普通午睡的緊繃感。

果然還是沒去吃東西。不僅僅是沒胃口。

他邁開腳步，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動作放得很輕，盡量避免發出聲響。經過魏尋身邊時，他看到魏尋放在桌子邊緣的數學筆記本，因為主人無意識的動作，已經滑到了桌角，眼看就要掉下去。

周回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筆記本的一角，穩穩地将它往桌子中間推了推，遠離了危險的邊緣。

整個動作流暢而無聲，趴着的魏尋隻是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呓語，身體動了動，卻沒有醒來，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盛遂陽跟在後面，看到周回的動作，挑了挑眉，臉上露出“我就知道”的笑容，也放輕腳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他沒有選擇午睡，而是從書包裡掏出手機和耳機，塞上一隻耳朵，開始低頭玩遊戲。

周回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極其輕微的聲響。他拉開書包拉鍊，拿出下午要用的物理課本和筆記本。

他的動作條理清晰，帶着一種刻入骨髓的自律。他将書本擺放整齊，然後擡眼，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魏尋。

魏尋的呼吸依舊有些急促，不像是在熟睡。他側着的臉頰因為長時間壓着手臂，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紅印。陽光照着他細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着。

下午的體測他這個狀态能行嗎？周回的目光落在魏尋單薄的背脊上，那校服下的身體看起來并不強壯。

“阿回，”盛遂陽的聲音像蚊子哼一樣從另一邊傳來，他一邊盯着手機屏幕，一邊小聲問，“你說下午體測，魏尋不會跑暈過去吧？要不要等會兒提醒他去找老師開個假條什麼的？”

周回的視線從魏尋身上收回，轉向盛遂陽。盛遂陽正全神貫注地盯着手機屏幕，手指飛快操作，顯然隻是随口一問。

“看他自己的情況再說。”周回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他翻開物理課本，垂下眼簾，開始學習。

但他的注意力卻無法像平時那樣完全集中。眼角的餘光，總是不自覺地會瞟向身邊那個不安穩的睡姿。

教室裡的光線緩慢移動，空氣中除了粉筆灰和舊書的味道，似乎還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魏尋身上的，難以形容的氣息，像是蘇打水混合着一點點啤酒的味道。

時間在靜谧中緩緩流淌。趴着午休的同學們陸續醒來，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教室裡開始有了些細微的活動聲。

預備鈴聲還沒有響，但午休時間顯然快要結束了。

魏尋似乎也感受到了周圍環境的變化，他的身體動了動，蹙着的眉頭稍微松開了一些，但依舊沒有醒來，隻是換了個更深的姿勢，臉幾乎完全埋進了臂彎裡。

周回看着他這個動作，手指無意識地在物理課本光滑的封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

他拿出自己的水杯，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水，動作依舊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