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響起,打破了教室裡凝滞的空氣。
同學們離開座位的動作都比平時輕緩了許多,交談的聲音也壓低了,不少人經過魏尋座位時,都忍不住投去擔憂或好奇的一瞥。
魏尋依舊趴在桌子上,臉深深埋在臂彎裡,仿佛要将自己縮成一個無人能觸及的小點。
他肩膀的起伏已經平緩下來,但那緊繃的姿态,無聲地訴說着剛才那場情緒風暴的餘威。
盛遂陽坐立不安,他看看趴着的魏尋,又看看旁邊沉默不語、臉色凝重的周回,終于忍不住了。
他把椅子往魏尋那邊拉近了一些,身體前傾,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帶着掩飾不住的困惑和擔憂:“喂,魏尋...你...你剛才沒事吧?”
他斟酌着用詞,避免觸及那個過于沉重的話題,“就是...那個話題...你怎麼...呃...說得那麼...深刻?”他本來想說“吓人”,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換了個相對溫和的詞。
老天,他剛才那樣子真的吓到我了,感覺整個人都要碎了似的。他到底經曆過什麼啊?盛遂陽心裡嘀咕着,眉頭緊鎖。
聽到盛遂陽的聲音,魏尋埋在臂彎裡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過了幾秒鐘,他才慢慢地擡起頭。
臉色依舊蒼白,眼眶周圍帶着淡淡的紅暈,像是剛剛哭過,又像是極度疲憊。
他扯動嘴角,試圖露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看起來比哭還要勉強,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掉。
“沒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一種刻意營造的輕松,“隻是...随便說說,就事論事,提出一種觀點而已。”
他避開盛遂陽探究的目光,魏尋頓了頓,像是急于擺脫這個話題,立刻接道:“下節課不是要體測嗎?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我們去操場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作勢就要站起來,動作卻因為身體的虛弱和情緒的動蕩而顯得有些遲緩和搖晃。
盛遂陽看着他這副樣子,哪裡像是“沒事”的樣子。他張了張嘴,想說“你這樣子怎麼去操場”,但還沒等他開口,一直沉默的周回說話了。
周回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魏尋,從他擡起頭的那一刻起,就緊緊鎖在他的臉上,捕捉着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
當魏尋說出“沒事”和“去操場”時,周回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的臉色很不好。”周回的聲音低沉而平靜。
他伸出手,不是去扶魏尋,而是輕輕按在了魏尋剛要撐着桌面起身的胳膊上,阻止了他的動作。
那力道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堅持。
魏尋的動作被打斷,他有些錯愕地看向周回。
周回的眼神很深,像幽靜的潭水,裡面清晰地映照着他此刻蒼白虛弱的樣子,帶着一種不加掩飾的擔憂和不贊同。
“你現在這個狀态,不适合參加一千米測試。”
周回繼續說道,語氣依舊平穩,卻帶着一種冷靜的決斷力,“逞強沒有意義,隻會傷到自己。”
盛遂陽連忙點頭附和:“對對對!阿回說得對!魏尋,你真的别硬撐了,看你這樣子,站着都晃悠,還跑什麼一千米啊!要不...要不去醫務室看看?或者跟體育老師請個假?”
是啊,他這狀态怎麼可能跑步,别跑到一半暈倒了,那更麻煩。盛遂陽心裡急得不行。
“我...我真的沒事。”魏尋有些固執地想要掙開周回按着他胳膊的手,但周回的手指隻是稍微加重了一點力道,他就無法動彈了。
他有些狼狽地低下頭,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我休息一下就好了,真的。體測...不能缺席。”
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再引起更多的關注,更不想讓周回擔心。
周回看着他低垂的眼睑和微微顫抖的睫毛,沉默了兩秒。
他松開了按着魏尋胳膊的手,但并沒有就此放任。他拿起自己放在桌上沒開封的礦泉水瓶,擰開蓋子,遞到魏尋面前。
“先把水喝了。”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下達了一個溫和的命令,“教室裡太悶了,我們出去走走,透透氣。”
他沒有再提體測或者請假的事情,而是換了一種方式。
魏尋看着遞到面前的水杯,杯壁上還帶着周回手指的溫度。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了過來,指尖觸碰到杯身,感覺到那份微涼。
他喝了幾口水,溫熱的液體滑過幹澀的喉嚨,稍微緩解了一點那份窒息感。
“謝謝。”他放下水杯,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走吧。”周回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
盛遂陽也趕緊站起來,拿起自己的東西:“我們一起去!”
周回已經率先邁開了腳步,朝着教室後門走去,他的步伐放得很慢,顯然是在等魏尋。
魏尋看着周回拿着自己書包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臉關切的盛遂陽,最終還是沒有再拒絕。
他扶着桌子,慢慢地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午後陽光正好,溫度适宜,正是進行體能測試的好時候。
操場上,塑膠跑道被曬得散發出刺鼻的橡膠氣味。男生一千米測試率先開始,發令槍響後,少年們的身影便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魏尋混在人群中,按照之前周回和盛遂陽的叮囑,并沒有一開始就猛沖,而是保持着一個相對勻速的節奏。
隻是,他跑得異常艱難。缺少午餐補充的身體本就虛弱,加之上節思辨課那番情緒的劇烈消耗,此刻他隻覺得雙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異常吃力,呼吸也變得急促而紊亂,胸口悶得發疼。
他跑在隊伍的後半段,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半死不活、有氣無力的狀态,完全是在憑借着某種意志力支撐着自己前進。
——跑的跟喪屍一樣。
相比之下,盛遂陽則顯得輕松許多。
他運動神經發達,體力充沛,此刻正跑在隊伍的前列,步伐輕快有力,引得跑道邊圍觀加油的女生們發出一陣陣小聲的尖叫和議論。
周回也跑在比較靠前的位置,他的節奏控制得非常好,呼吸均勻,步伐穩健,保持着勻速前進,顯然是在為後半程的沖刺保留體力。
他白色的運動T恤被汗水微微浸濕,貼在清瘦挺拔的背脊上。
就在測試進行到第二圈過半,隊伍逐漸拉開距離時,意外發生了。
操場内側的草坪上,幾個别班的男生正在嬉笑打鬧,全然不顧跑道上正在進行的體測。
其中一個男生用力過猛,一腳将腳下的足球大力踢飛,足球如同炮彈般呼嘯着沖向跑道,不偏不倚,正好砸向了正跑到彎道的周回!
球速太快,距離又近,周回雖然下意識地察覺到了危險,想要側身閃避,但奔跑中的身體慣性讓他難以立刻做出有效的規避動作。足球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小腿側面!
“唔!”周回悶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摔倒在塑膠跑道上!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向前滑行了一小段距離,手肘和膝蓋在粗糙的跑道上擦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跑道邊的驚呼聲此起彼伏,正在奔跑的學生們也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愕然地看向摔倒的班長。
跑在後方的魏尋,一直用眼角的餘光艱難地追随着周回的身影。
當看到那顆足球飛來,看到周回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時,他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眼前周回摔倒的姿勢,那瞬間的沖擊和無助,和他記憶深處那個倒在肮髒巷子裡、被血泊包圍的身影,産生了可怕的重疊!
“不——!”一聲凄厲的尖叫沖破了魏尋的喉嚨,那聲音裡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仿佛有無窮的力量瞬間注入了他那虛弱不堪的身體,他忘記了疲憊,忘記了呼吸困難,忘記了一切,隻想快點沖過去,到周回身邊去!不能讓他有事!絕對不能!
他猛地爆發出驚人的速度,越過身前幾個還沒反應過來的同學,瘋了一般沖向摔倒在地的周回。
周圍的景物飛速倒退,耳邊隻剩下自己狂亂的心跳和呼嘯的風聲。
“老公!老公!”混亂中,這兩個字帶着哭腔,不受控制地從他嘴裡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