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在周回床邊停留，蹑手蹑腳地退回到自己的床鋪旁，心髒依舊跳得飛快。他掀開薄被，躺了上去，用被子将自己緊緊裹住，仿佛這樣能獲得一些安全感。

他閉上眼睛，腦海裡卻反複回放着剛才指尖觸碰到周回臉頰時的溫熱觸感，以及周回眼睑那細微的顫動。

他到底有沒有醒？他感覺到了嗎？

魏尋不敢确定。他隻能将臉埋進枕頭裡，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而在他背後的那張床上，原本背對着他的周回，在寂靜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清明，沒有絲毫剛睡醒的朦胧，隻是充滿了深深的困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沒有動，隻是靜靜地躺着，目光投向空無一物的牆壁，耳朵卻捕捉着宿舍裡細微的聲響。

剛才那是什麼？是錯覺嗎？還是真的有人碰了我的臉？

那觸感很輕柔，帶着一點點涼意和無法忽視的顫抖，像羽毛拂過，卻又帶着某種沉重的情感。

周回的心緒再也無法平靜。他輕輕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目光透過床鋪的縫隙，看向對面那張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影。

他不敢、也不想去思考那個舉止背後的含義。

轉眼到了星期日放風的時間，三人趁此時間去醫院給周回拆石膏。診室裡彌漫着濃郁的消毒水氣味，混合着石膏粉塵特有的幹燥氣息。

周回坐在鋪着一次性藍色墊單的檢查床上，右腿向前伸直。

剛才，醫生用一把看起來有些吓人的電鋸，伴随着刺耳的嗡鳴聲和飛揚的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鋸開了陪伴他将近一個月的厚重石膏。

當最後一片石膏被取下，露出那截久未見天日的腳踝和小腿時，空氣似乎都安靜了一瞬。

魏尋和盛遂陽一直屏息站在旁邊，此刻都不約而同地湊了上來。

那截肢體因為長時間被包裹和固定，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帶着石膏内襯壓出的深深印痕。肌肉有些許萎縮，比起健壯的左腿要纖細不少，尤其是腳踝周圍，依舊殘留着之前擦傷愈合後留下的淺色疤痕。

“呼......總算拆了！”盛遂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重擔的是他自己，“阿回，感覺怎麼樣？是不是瞬間覺得腿輕了十斤？”他試圖用輕松的語氣緩解氣氛，但看着那截明顯虛弱的腿，眼神裡也難掩擔憂。

醫生正在用濕潤的紗布輕輕擦拭着周回腿上的皮膚和殘留的粉末，一邊叮囑：“剛拆掉會有點不适應，皮膚比較敏感，肌肉也需要時間恢複。回去先用溫水輕輕擦洗，不要用力搓。這兩天盡量擡高患肢，避免長時間下垂導緻腫脹。過幾天可以開始做一些非常輕柔的踝關節屈伸活動，但絕對不能過早負重，具體的康複計劃，下周複查後再定。”

周回一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右腳，感受着那久違的、沒有任何束縛的自由感，以及随之而來的、因為肌肉僵硬和血液重新流通而産生的輕微酸脹麻木感。

他嘗試着輕輕動了動腳趾，動作遲緩而僵硬。

還沒等他細細體會這種感覺，一個身影已經迅速地蹲在了他的面前。

——是魏尋。

他幾乎是在醫生話音剛落的瞬間，就一個箭步上前，蹲在了周回的腳邊，目光專注得近乎虔誠，緊緊地鎖在那截蒼白脆弱的腳踝上。

他的臉上洋溢着一種難以抑制的、近乎狂喜的光芒，那光芒驅散了他連日來因為擔憂和勞累而積攢的陰霾，讓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這一個月來，他比誰都更盼望這一天的到來。看到石膏被拆下，就像是看到了驅散前世陰影的第一縷曙光。

“周回，”魏尋的聲音帶着顯而易見的激動和如釋重負後的輕顫，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懸停在距離周回腳踝幾公分的地方，并不敢真的碰觸，生怕弄疼了他，“還疼不疼？”

周回的目光從自己的腳踝移到蹲在面前的魏尋臉上，看着對方那雙亮得過分的眼睛和毫不掩飾的喜悅，心中那份因為腳踝不适而産生的煩悶，莫名地消散了些許。

他嘗試着更大幅度地活動了一下腳踝，立刻感覺到韌帶和肌肉被牽拉的酸痛感，以及骨裂處傳來的、可以忍受範圍内的隐痛。

他微微蹙了下眉，但還是看向魏尋，聲音比剛才多了一點溫度，也帶着一絲自嘲：“不疼是假的。感覺像塊生鏽的鐵，動一下都咯吱響。”

他的回答很誠實，沒有隐瞞不适感。

魏尋聽到他說疼，臉上的笑容立刻收斂了些，眉頭也跟着蹙起，眼神裡又充滿了擔憂：“還是很疼嗎？是骨頭疼還是肌肉疼？要不要讓醫生再看看？” 他說着，就想轉頭去找醫生。

“哎呀，剛拆了肯定疼啊，正常現象。”盛遂陽連忙拉住他，“醫生都說了沒事，就是需要時間恢複。你别一驚一乍的。”

他看着魏尋這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又想調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拆石膏呢，比阿回還激動。”

魏尋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又開始泛紅，但他還是不放心地看着周回：“真的沒事嗎？”

周回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裡那點因為疼痛帶來的不适感似乎又淡了些。他搖了搖頭，聲音平靜卻帶着安撫的意味：“沒事。就是需要慢慢活動恢複。不用擔心。”

醫生這時也完成了清理工作，直起身，将一張寫着注意事項和複查時間的單子遞給周回：“好了，回去注意休息。這是下次複查的時間，康複訓練很重要，一定要按時來，不能偷懶。”

“謝謝醫生。”周回接過單子，認真看了一眼。

醫生點點頭，離開了診室。

診室裡隻剩下他們三人。盛遂陽迫不及待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遞給周回：“來，阿回，試試看，能不能站起來走兩步？感受一下久違的大地！”

周回接過拐杖，在盛遂陽和魏尋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将重心轉移到左腳，然後嘗試着用右腳的腳尖輕輕點地。一股酸脹和輕微的刺痛感立刻傳來，讓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不行不行！”魏尋立刻緊張地阻止，“醫生說了不能過早負重！你别急，慢慢來。”他扶着周回胳膊的手臂繃得很緊，生怕他摔倒。

“好吧好吧。”盛遂陽也連忙附和，“咱不急于這一時，先把拐杖用熟練了再說。”

周回看着兩人如臨大敵的樣子，無奈地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放棄了嘗試，重新将重心放回左腳和拐杖上。看來恢複還需要很長時間。

“走吧，先回學校。”周回開口道。

“好嘞！回宮！”盛遂陽誇張地喊了一聲，再次架起周回的右胳膊。

魏尋也立刻站到左側，小心地扶住。

隻是這一次，他的手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僅僅扶着手臂，而是更往下一些，輕輕托住了周回的腰側，提供了更穩固的支撐。

他的動作依舊帶着那份特有的小心翼翼，但比起一個月前，多了幾分熟稔和理所當然。

周回感覺到腰側傳來的支撐力量和魏尋指尖的溫度，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來。

這一個月，他已經逐漸習慣了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雖然内心深處那種别扭感并未完全消失，但至少不會再像最初那樣抗拒了。

他甚至能感覺到，魏尋扶着他的手，似乎比平時更有力，也更穩定，那份從對方身上傳遞過來的、難以言喻的安心感，讓他原本因為疼痛和對未來康複的擔憂而有些煩躁的心情，也平靜了不少。

三人慢慢地走出診室，沿着醫院長長的走廊往外走。周回拄着拐杖，在兩人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緩慢卻堅定地向前走着。雖然腳踝還很疼，肌肉也僵硬不堪，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在朝着恢複正常的軌道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