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該死的馄饨,如果不是他又想起了周回的死,他怎麼會這樣?!
他用力捶了一下牆壁,發出沉悶的聲響。
“阿尋”李誠遲靠着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将臉埋在膝蓋裡,肩膀無聲地顫抖着,“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已經過去好多天了。
魏尋的位置是空的。班主任給他批了幾天病假,在家休養。
那個因為他“胃病發作”而得來的半天假期,已經被大多數同學抛在了腦後,取而代之的是對即将到來的模拟考試的焦慮。
周回端坐着。他低頭看着攤開的英語詞彙手冊,手指捏着筆,在單詞下方劃着橫線,神情專注,仿佛完全沉浸在學習中。
但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劃線的速度比平時慢了一些,目光也偶爾會失焦,無意識地飄向旁邊那個空蕩蕩的座位。
那天晚上從醫院回來後,李誠遲簡單地向他和盛遂陽轉述了醫生的診斷——急性胃炎伴出血,誘因是壓力過大和情緒激動。
對于這個解釋,周回一個字也不信。
但他看着李誠遲那紅腫的眼睛和欲言又止、強作鎮定的樣子,最終隻是沉默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
他給魏尋發過消息,魏尋的說辭跟李誠遲一樣。
他知道,有些事情,李誠遲不會說,魏尋更不會說。或者說,不能說。但這并不代表他會放棄探尋真相。
魏尋身上那些無法解釋的謎團,尤其是他對“馄饨”那近乎崩潰的反應,像一根刺,深深紮進了周回的心裡,讓他無法忽視。
阿回,你看這道題的第三個選項,是不是有問題啊?”
盛遂陽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正抓着頭發,對着一本數學練習冊愁眉苦臉,“我怎麼算都覺得答案不對勁。”
周回的思緒被打斷,他側過頭,目光落在盛遂陽指着的題目上。那是一道關于數列求和的難題。
他看了一眼題目,又看了看盛遂陽草稿紙上混亂的演算過程,眉頭微蹙。
“你的遞推公式推導錯了,”周回的聲音平靜無波,拿起筆,在盛遂陽的草稿紙上快速寫下了正确的推導步驟,“這裡應該用錯位相減法,你看...”
他的講解清晰而簡潔,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
盛遂陽看着他寫下的步驟,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我說我怎麼算不對呢!謝了啊阿回!” 他拿起筆,連忙在自己的練習冊上修改起來。
周回“嗯”了一聲,目光卻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詞彙手冊上,而是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教室門口。
李誠遲的身影出現在那裡,他低着頭,背着書包,步履匆匆地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臉色依舊不太好,眼下帶着濃重的青黑,顯然這幾天并沒有休息好。
班級裡其他同學看到李誠遲,也隻是投去幾道同情的目光,并沒有人上前過多詢問。
畢竟,“胃病”這個理由,在繁重的高三學業壓力下,顯得不那麼突兀,也更容易被人接受。
李誠遲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從書包裡拿出課本,卻并沒有立刻翻看,而是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
周回能清晰地看到他緊鎖的眉頭和眼底深處難以掩飾的焦慮與疲憊。
他很擔心魏尋。
而且,似乎不僅僅是擔心病情那麼簡單。
周回心裡默默判斷着。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詞彙手冊,但注意力卻有一部分,始終留意着李誠遲那邊的動靜。
早自習的時間在安靜中流淌。
期間,盛遂陽又問了周回兩個問題,周回都耐心進行了解答。
盛遂陽大大咧咧的性格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響,隻是在提到魏尋時,語氣會稍微收斂一些,帶着點真心實意的關心:“也不知道魏尋那小子怎麼樣了,胃出血可不是鬧着玩的,得好好養着。”
周回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早自習下課鈴響起,教室裡的氣氛立刻活躍起來。
同學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去吃早餐。盛遂陽也合上練習冊,站起身:“走吧阿回,吃早飯去!今天食堂有新出的醬肉包,聽說味道不錯!”
周回點點頭,也站起身。他拿起桌上的飯卡,目光卻狀似無意地飄向了李誠遲的方向。
李誠遲依舊坐在那裡,沒什麼動作,似乎不打算去吃早飯。
周回的腳步頓了一下。他看向盛遂陽:“你先去吧,我跟李誠遲說句話。”
盛遂陽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回,又看了看那邊明顯狀态不佳的李誠遲,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笑着拍了拍周回的肩膀:“行!那你倆聊,我去給你們占座!”
他說着,便吹着口哨,腳步輕快地走出了教室。
教室裡的人漸漸少了。
周回走到李誠遲的座位旁邊,後者似乎才察覺到有人靠近,猛地擡起頭,看到是周回,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和躲閃。
“周回?有事嗎?”李誠遲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刻意的鎮定。
周回看着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緊繃的下颌線,沒有直接點破什麼,隻是用平靜的語氣問道:“魏尋他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他的語氣很自然,就像是普通的同學之間的關心。
聽到周回提起魏尋,李誠遲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他避開周回的目光,點了點頭:“嗯,好多了。醫生說就是急性胃炎,在家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謝謝你關心。”他回答得很快,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說辭。
周回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李誠遲被他看得有些心虛,手指再次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
“那就好。”周回沉默了兩秒,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穿透力,“醫生有沒有說,是什麼原因誘發的?他平時胃就這麼不好嗎?那天晚上的馄饨,他好像反應很大。”
他問得看似随意,卻準确地切入了問題的核心。
——馄饨。
李誠遲的心髒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啊,他胃一直不好,不能吃太油膩或者刺激的東西。馄饨嘛,可能也是因為裡面餡料的關系吧,他那天可能就就有點反胃,加上心裡不舒服,就一起發作了。”
他含糊其辭地解釋着,眼神飄忽不定,不敢與周回對視。
周回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裡那份懷疑更加笃定了。
但他并沒有繼續追問,隻是點了點頭,仿佛接受了這個解釋:“原來是這樣。那讓他好好休息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跟我說。”
“嗯嗯,好,謝謝你,周回。” 李誠遲忙不疊地點頭。
周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然後才轉身,朝着教室門口走去。
李誠遲看着周回離開的背影,身體瞬間癱軟下來,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氣,額頭上全是冷汗。
某小區的某間房裡,窗簾拉着,遮擋了外面陰沉的天光。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牆上挂鐘規律的滴答聲。魏尋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身上蓋着厚厚的羽絨被。
他已經在家休息了三天,姑姑請了阿姨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每天變着花樣給他做各種清淡滋補的湯粥。
他沒什麼胃口,每次都隻是勉強吃下一點點。身體上的不适還在其次,真正折磨他的,是内心的煎熬和後怕。
他不敢回想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不敢回想自己失控的樣子,更不敢回想那刺目的血迹。
他知道自己吐的不是血,那是前世積郁在心口、無法排遣的痛苦和絕望,以一種慘烈的方式爆發了出來。
他把李誠遲和老師們都吓壞了,也一定把周回吓壞了。
周回他會怎麼想?他會相信李誠遲關于“胃病”的謊言嗎?
他翻了個身,将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裡,試圖将這些紛亂的思緒驅逐出去。
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李誠遲發來的微信消息。
李誠遲:【阿尋,今天感覺怎麼樣?好點沒?按時吃飯了嗎?】
魏尋拿起手機,指尖微顫地回複。
魏尋:【好多了,放心吧。你呢?學校怎麼樣?】
李誠遲:【我沒事。學校老樣子。對了,那個周回今天早上問起你了,問你好點沒】。
看到“周回”兩個字,魏尋的心髒猛地一縮。他問起我了?他是出于同學的關心,還是在懷疑什麼?
魏尋:【他都問什麼了?】
李誠遲:【就問你怎麼樣了,我說你胃病犯了,在家休息呢。他還問到馄饨的事,我按我們之前說好的,含糊過去了。感覺他沒全信,但也沒再追問。】
魏尋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心裡七上八下。沒全信他果然還是懷疑了。
魏尋:【他沒說什麼别的吧?沒覺得我奇怪吧?】
李誠遲:【沒有。他态度挺平靜的。就是讓你好好休息,有需要幫忙的跟他說。阿尋,你别想太多了,安心養好身體最重要。等你好了回學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魏尋看着李誠遲最後那句安慰的話,眼眶有些發熱。
他深吸一口氣,關掉手機屏幕,掀開被子坐起身。
周回獨自一人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面前擺着簡單的早餐。盛遂陽端着自己的餐盤,風風火火地在他對面坐下。
“阿回,你剛才跟李誠遲說什麼了?”盛遂陽好奇地問道,“看他那樣子,魂不守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