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十八拐,拐來又拐去。熬過兩個多小時的彎彎繞繞,穿過漫長的開山隧道,程松年終于在徹底歇菜之前,抵達了這個群山環抱的小鎮,隐山鎮。
小鎮地處高寒山區,夏季十分涼爽,是當地有名的避暑勝地。一到七八月份,這裡便會湧入大批前來乘涼的城裡人,程松年也曾是其中之一,不過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了,許多事都已經記不太清了,比如他忘了這裡真的挺冷的。
五月伊始,山外的世界早已邁入初夏,暖陽融融,山裡卻依舊春寒未了,剛一下車冷空氣便撲面而來,逼得僅着單衣的他直打噴嚏。偏偏他走得太過匆忙,拿上手機和身份證就跑了,連換洗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拿,更别提備一件保暖的外套了。
“松年!松年!”
走出車站,他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擡頭便看見柏文英正站在馬路對面向他招手,她身旁停着一輛黑色轎車,車頭似乎遭受過撞擊,凹了一大塊。
她是特地過來接他的,因為隐山鎮并不是他此行的終點,他的目的地還在二十公裡開外的偏遠山村,他從沒去過,完全不認識路。
“文英姐。”他略顯局促地打了聲招呼。
文英倒是很自然地關心起他來,“你怎麼穿得這麼少,不冷嗎?”
正想下意識地說“還好”,卻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他隻好讪讪一笑,“有點……”
她望了一眼他的身後,訝然,“衣服都也沒帶?”
“走得急,沒來得及拿。”
文英沉默片刻,拍拍他的肩膀,“先上車吧,車裡暖和。等到地方了,我再給你找能穿的衣服。”
打開車門,才發現裡面還有位年輕的司機,樣貌和文英有幾分相似。
“我三哥,柏文俊。”文英轉頭對他說,“那山路不是我能駕馭的,得他來。跟你說,我三哥車技可不一般,等會兒你可要坐穩扶好。”
“文英,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陰陽我?”文俊扭頭對乘客笑笑,“放心,我開車很穩的。”
“好的……”想起這輛車傷痕累累的車蓋,程松年明智地系上了安全帶,握緊了車頂扶手。
事實證明,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比起七拐八拐的盤山公路,碎石鋪成的坎坷山路才是真的叫人痛苦不堪。
更痛苦的是,一開窗冷風便灌了進來,吹散了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暖意。不開窗吧,又難免暈車。他在開窗與不開窗之間反複橫跳,最後是又冷又暈。
文英透過車内後視鏡瞥見程松年蒼白的臉,安慰道:“馬上……快……快到了。”這一路太颠簸,以至于詞不成句。
尤其是最後那一段石子路,差點把他昨天的三餐都颠出來了,胃裡翻江倒海,他忍了又忍,在他忍無可忍之際,總算看到了連片的青瓦白牆。
挨挨擠擠的老屋間橫着幾條狹窄的青磚小道,車子顯然是開不進去的,隻能停在村口的空地上。
車一停,程松年立馬拉開車門,再也壓制不住胃海翻湧,蹲在草叢邊吐得一塌糊塗。
“松年,還好嗎?”文英一臉擔憂,把剛從文俊身上扒下來的外套披在了松年身上,順便遞過來兩張紙巾。
程松年攏住外套起身,接過紙巾擦了擦嘴,又用文俊送來的礦泉水漱了口。
新鮮空氣随着呼吸湧入肺腑,被颠成漿糊的大腦總算清爽了一些,他勉強一笑,“沒事,就是有點暈車。對了,這件外套——”
文俊連忙制止了對方扯下外套的舉動,勸道:“别别别,你穿着就好,千萬别着涼了。”
“他皮糙肉厚的,不怕冷。”文英點頭附和,拉着松年往村裡走,“你這一路累壞了,先去屋裡休息一會兒吧。”
*
村口立着一道牌樓,擡頭看去,牌匾經過數年的風雨侵蝕已傷痕累累,镌刻在上頭的字迹卻依舊清晰——柏村,這裡是柏氏宗族聚居的村落。
通過牌樓,青磚小路蜿蜒向前,路不算寬,隻能容下兩人并肩而行。程松年與文英并排走着,跟在文俊身後。
由于地處偏遠,加之交通不便,柏村幾乎沒什麼外人踏足,也就沒有可供來客歇腳的民宿或是旅舍。好在文英早已安排好了他的住處,不至于讓他露宿街頭。
文英一家在很早之前就搬離了柏村,住進了縣城的大平層,村裡的老屋早已荒廢,她這次回來也是暫住在她表姑家。表姑家沒有多餘的空房,隻好把程松年安排在文俊家。
聽文英說,文俊的父親也就是她四叔是這裡的村醫,他們屋也是村裡唯一的衛生室,村民們都在這裡看病拿藥。
衛生室的卷簾門半合着,裡邊沒有人。文俊拉開門,邀請客人進屋。
一股醫院的味道,藥味兒混雜着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堂屋擺着兩面藥櫃,中藥西藥一應俱全,後面有一間治療室,輸液或者做理療之類的地方。
左手邊有一扇門,從這裡上樓是他們的日常住所,程松年的房間就在二樓。不過,他不需要放行李,現在也不打算睡覺,便沒有上樓去看。
文俊領着他們進了右邊的值班室,裡面有沙發和烤火的台爐。
文英一坐下便打開了烤火爐,讓松年暖暖身子。文俊則去給客人泡了杯感冒靈,預防感冒。
雖然他和文俊并不相熟,但對方是非常熱情的人,擔心他餓着,沒坐一會兒又跑上樓給他找吃食去了。
感冒沖劑太燙,他雙手握住玻璃杯,沉默地等着它冷卻。
還是有些頭暈,杯中的湯劑仿佛仍被筷子攪動着,小小的漩渦轉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