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越過山巅,急沖沖撞進山頂沒合上的門窗,屋内陳設極為簡潔,那風找不到方向,徑直朝座上的人劈頭蓋臉地卷過去,卻在靠近那人時,風勢驟然縮減,一息後,僅有一絲白發輕晃着。
祝閑懶懶擡起眼來,“凡人?那他豈不是要死在秘境裡?”
境界高深莫測的強者釋放出來的威壓,如同泰山壓背,叫祝福山喘息都困難萬分,喉嚨不禁發了咔咔的窒息聲。
眼前一陣昏黑,四肢發麻軟綿下去,胸口起伏也逐漸微弱起來,祝福山心想自己要死了的話那真是太冤枉太不值得。
祝彌這種廢物,死了就死了。
一個祝彌而已,值得長老這麼大動幹戈地要弄死他嗎?
就在祝福山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時,屋内的壓制又悄無聲息地散開,他猛吸一口氣後,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一片星星點點的模糊視線中,隻見一襲飄逸的白色衣角翩跹離去。
祝福山嗓音暗沉,急切地想要彌補,“晚輩這就帶人去把他帶出來!”
仍處在瀕死的餘威裡,祝福山膽戰心驚,這時候下去找祝彌,找到的隻怕會是屍體,而非活人。
他想不通,一個岌岌無名的凡人,怎麼突然就成了決定他生死的關鍵人物了?
“去罷。”
雪白身影早就隐去,話語聲卻從如同天邊洩下,流進祝福山耳中。
半盞茶過去,祝福山才徹底緩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沒有看過他一眼。
*
祝彌覺得自己在水裡睡了一覺,這一覺極長極深,卻宛若一場噩夢,水流時而冷硬時而柔軟,時而激烈時而平靜,來回推搡、浸沒他,徜徉在深不見底的陰冷之中,連骨頭縫裡都流淌着水花。
渾身上下,從裡到外,沒有一處不潮濕粘膩,像曆經了某種不可言說之事。
以至于他醒來的第一時間就想歪了。
啊,我的屁股好痛……!祝彌下意識摸自己的屁股,愣了一下,随後疑惑。
咦?屁股不痛。
啊,我的腰好痛……!
欸?腰也不痛。
那我的腿……額,好像也沒事。
祝彌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怎麼會不痛?!
放在紅色文學城,聞人語應該一夜七次郎,次次對象都不同,第二天就能喜當七娃爹,隔天就傳出聞人語雄風壓天下群雄的消息。
放在綠色文學城,即使是口口版,此刻他也應該腰酸腿軟,渾身暧昧紅痕,并且高燒持續不退,需要聞人語精心呵護後趁熱打鐵來第二次。
放在水果文學城,聞人語應該一路男女通吃,就連嶽父嶽母也一舉拿下,不分黑夜白晝點兵點将式召人侍寝,後宮和和美美其樂融融。
聞人語他……他……腦海裡驚天動地地彈出一行字,原來他陽痿嗎?!
堂堂龍傲天主角,竟然……!
“醒了?你感覺如何?”聞人語注意到祝彌的動靜,起身朝他走去,謹慎地把人從地上扶了起來。
突然聽到自己偷偷議論的人的聲音,尤其是那道聲音有對自己藏不住的關心與憂慮,祝彌有些尴尬,皺了皺鼻子,佯裝不經意地回答,“還好,就是感覺睡久了有點頭疼。”
話說出口時,祝彌被自己的聲音吓一大跳,沙啞蒼老,暮氣沉沉。
祝彌神情變化得太明顯,聞人語盯着祝彌鬓邊的花白,眼神也變得極為複雜。
“我睡了多久?”
“七十一年。”
“什麼?!”祝彌異常激動,随後猛烈咳嗽起來。
這番驚咳之後,祝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皺紋叢生,膚色暗沉蠟黃,指骨突兀,任誰看了都能看出這是一個老人的手。
若不是手指上面的那隻還锲而不舍抱住他的鳥,祝彌不敢相信這會是自己的手。
祝彌出神地坐在那裡,魂兒都不見了。
聞人語注視着他,這樣的舉動他重複了七十一年。這七十一年,想盡一切辦法依舊沒有作用後,他每一天注視着安靜的祝彌,等待祝彌醒來。
祝彌沒有死,但也沒有醒來。
在日複一日的等待裡,注視祝彌已經成為他每天睜眼做的第一件事情。
祝彌是他看着一點點衰老下去的,從平整的臉上出現第一道皺紋到烏黑長發裡摻上第一根白發,都由他親眼目睹。
凡人的衰老其實來得轟轟烈烈。
好半響過去,祝彌才擡起頭,“你能借你的劍照一下鏡子嗎?”
唰地一聲,流光劍懸停在祝彌面前,青碧劍光傾瀉而出,不見半絲凜冽,反而多了幾分甯靜。
這是第一次在不打算見血的情況下,流光劍褪去了滿劍漆黑。
面容倒影在劍身上。
祝彌張了張嘴,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滿頭白雪,形容枯槁。
行将就木。
而一側的聞人語,一如他記憶裡的模樣。
聞人語不動聲色地控制着劍光,望向劍身裡的倒影。
凡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如此短暫。
歸根到底,他們就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