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往來的人很多,大多神情嚴肅行色匆匆,也有小部分欣喜悠閑,慢悠悠散步的。
隻有徐夢舟坐在輪椅上,茫然着,活似一隻暴雨天找不到落腳點的海鷗,接二連三的消息如同冰雹,劈頭蓋臉砸在她身上,澆得她昏頭腦脹。
旁邊韓書桐還在喋喋不休,說她們上學時期的事。
阮黎原本是高一生,跳級到了高三,和她們同一個班級。從那以後,年級第一的寶座就被她占去了。
徐夢舟雖然平日裡跑跑跳跳,像個腦袋裡長滿肌肉的運動派,實際上她學習成績很好,每次都是第一。阮黎一來,她成了第二,心情就不太美妙了。
韓書桐用一種充滿回憶的口吻,拍着輪椅背說:“你那時候特意和我說要好好找她麻煩呢!”
這的确很像她能說出來的話。
不過徐夢舟也了解自己,她頂多就是幹點偷藏作業的事,對優等生來說,忘帶作業老師都很包容,壓根不在乎,但這會讓阮黎丢臉。
“然後呢?”她追問。
韓書桐咬了下舌尖,神色古怪地說:“然後……老大你不僅沒找她麻煩,還每天帶午餐盒飯給她。”
徐夢舟沒什麼表情地說:“所以我隻是口頭放狠話。”
“是的。”韓書桐道,“而且阮黎她家裡的事兒亂糟糟的,我們聊的時候想笑話幾句,你都不讓,說隻準你笑話,我們不行。”
對于自己過去,或者說是“未來”幹的事,徐夢舟已經不想進行任何發言了。
可韓書桐還沒說完,她說了幾個高中時期,其她同學想要欺負阮黎,被她攔下的事,還說了大學時期,阮黎當學生會主席,她當副主席怎麼幫忙組織工作的事,又說了畢業後阮黎參加宴會,她如何幫忙擋酒送文件的事。
越是總結,她反倒越激動,哎呀大叫一聲,仿佛徹底明悟了,“這麼一看,老大你是早就對人阮黎圖謀不軌了啊!這樁樁件件,不都是證據嗎,我應該早點看出來的。”
最值得信賴的朋友大呼小叫,興奮異常地說着她的暗戀事迹。
徐夢舟半閉着眼,要不是胸膛還在起伏,和斷氣也沒什麼兩樣。
她實在不想接受,卻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失憶前的自己,不僅愛慘了阮黎,千方百計追求人家不說,領證都是火急火燎的。
好像生怕人反悔。
韓書桐來了又走,這個不着調的朋友,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事業,正開着一家馬場,動不動就親自動手洗刷小馬,很是沉浸自得。
她小時候對馬就很着迷,如今幹這個也很正常。
隻留下生無可戀的徐夢舟,獨自消化這份絕望。
下午,親媽徐念芝女士過來看望,還帶了榨汁機,在病房現榨西瓜汁。
八年的時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看起來還是那樣優雅高傲,氣勢十足
隻是視線掃過女兒打着石膏的小腿時,眼底不禁漫開疼惜。
“你姐最近在國外出差,業務比較緊要,是我沒叫她回來。”
她的指尖虛虛從石膏上撫過,“腿疼不疼?”
“公司比較重要嘛,我和大姐已經打過視頻了。”徐夢舟叼着吸管嘬西瓜汁,“腿有一點點疼,但是還好,醫生也說我恢複得快,過不了幾天就能出院了。”
二十六歲的成年人,神态卻和剛成年時一樣,一些擠眉弄眼的小動作顯出特别的青春來。
仿佛時光回溯。
徐念芝眉目柔和,捏了捏她的肩膀,“都瘦了,想吃什麼就告訴你王姨,多吃點好的補一補。”
“嗯嗯,知道了媽,我能虧待自己嘛!”
徐夢舟不是一個省心的孩子,皮猴似的,小時候爬牆掉下來還劃破了臉,左邊眉毛留下一道疤,混混似的成了斷眉。
她就像會拆家的哈士奇,調皮頂嘴的時候讓人恨得牙癢癢,但也有聽話可愛的一面,讓人拿她沒辦法,一次次心軟。
就像現在,脈脈溫情沒能持續太久,徐念芝女士便隐忍地抿了下唇,“你看你一副擠眉弄眼渾身難受的樣兒,再蹭一會,醫院的床單都要被你磨破了,到底想說什麼?”
“就,我和阮黎……我倆感情怎麼樣啊?”徐夢舟嘿嘿一笑,猶不死心地問。
“當然是很好。”徐念芝怕她不信,還拿出手機展示了好些照片,都是兩個人的合照。
看背景有些是在劇組,有些在餐廳,還有一些在卧室。
兩個人肩抵着肩,頭靠着頭,瞧着十分親密。
徐夢舟湊近了看,也沒看出p圖的痕迹。
韓書桐帶來人證,親媽帶來物證。
徐夢舟長長歎一口氣,幾乎要把身體裡的空氣都排出去。
她是徹底死心了,心底最後一抹懷疑念頭也被打消。
阮黎……
她默默念着這個名字,腦海閃過昨天對方離開時,黯淡卻強裝包容的神情。
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絲異樣。
徐女士還在叮囑,“你是失憶了,但感情都是培養出來的,和阮黎好好相處,克制一下你的臭脾氣,聽到沒有,别讓人家受委屈。”
“她身體不好,你要多讓着她一點,遇到事情也是,保護好她,你自己不許欺負她,也别讓别人欺負她。”
徐夢舟越聽越黑線,忍不住叫道:“媽!我還骨折呢,她兩條腿都好好的,我倆到底誰身體不好啊。”
“你确定要和我理論一下誰更能惹禍這件事嗎?”
徐念芝臉色一闆,徐夢舟鼓起的嚣張氣焰頓時滅了個幹淨,當場閉上嘴巴。
過了片刻,又忍不住小聲嘀咕道:“那我也是病号啊……”
她是習慣性反駁,一遇上阮黎,就争寵似的,非要犟上兩句。
徐女士深知自家閨女的德行,好歹顧忌着她的病号身份,忍下了到嘴邊的話。
再一看她的石膏腿,剩下一點氣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