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散盡時,梁頌瑄已回了醉花樓。她提着裙角跨過小門門檻,隻覺今日醉花樓有些古怪。
太安靜了。檐角銅鈴叮咚作響,卻聽不見平日裡早該響起的絲竹聲。
梁頌瑄穿過回廊,欲往前廳瞧個究竟。她剛推開虛掩着的朱漆門,便見小丫鬟春杏跌跌撞撞向她撲來,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往下滾。
“玉萱姑娘您可算是回來了!”春杏眼圈通紅,抽抽噎噎地道,“大、大事不好了!”
“怎麼回事?”梁頌瑄握着她的手道,“别着急,你且慢慢道來。”
春杏抹了抹眼淚,道:“前廳鬧翻天了!米莊齊爺和寶泉齋俞掌櫃打起來了!”
梁頌瑄心中一驚,不自覺地皺眉:“玉蔻不是在樓中麼?她……”
“玉蔻姑娘拉過架了,可這兩位爺脾氣上來了根本勸不住!”那春杏又哭了起來,“這、這可怎麼辦……才好,杜媽媽明日才回……”
話音未落,前邊傳來“嘩啦”一聲巨響。梁頌瑄當機立斷,甩開春杏疾步穿過垂花門。她遠遠瞧見前門洞開,廊柱上纏着的紅綢被扯下半截,軟塌塌垂在地上。
再往裡走,便是滿地碎瓷和翻倒在地的桌椅。兩撥小厮正扭作一團,糾纏間撞翻了紫檀屏風。為首的穿朱紅綢衫的齊璋揪着俞子穆衣領,後者紫色錦袍已破破爛爛。
梁頌瑄疾步上前,一把扯住離得最近的一個小丫鬟:“快去後院喚幾個人來!要膽子大、會使蠻力的!”
那丫鬟應聲鑽出人群,衣擺帶起一陣風。
滿地碎瓷間躺着撕成兩半的契書,墨迹被茶湯洇得模糊不清。又一聲脆響,珠簾被扯斷了。珠子嘩啦啦地落下來,驚得幾個小歌伎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俞子穆奮力掙脫束縛,踉跄着扶住置物架喘息。卻不想齊璋掄起酒壺,眼看就要砸向他。
“你這下三濫的東西竟敢騙我!”
“都杵着作甚?”梁頌瑄喝住兩個躲在廊柱後的小厮,“攔住他們!”說罷,她自己則抄起案上酒盤,對準兩人中間的空地擲去。
酒盤撞在地上發出巨響,震得梁上灰撲簌簌落下。
滿廳霎時死寂。齊璋舉着酒壺僵在半空,俞子穆半邊身子還壓在置物架上。十幾個姑娘擠在二樓欄杆後,帕子掩着嘴不敢出聲。
梁頌瑄提起裙裾跨過倒下的屏風,伸手扣住齊璋手腕。她好聲好氣道:“齊爺息怒,這越窯的纏枝蓮紋壺可值十兩銀子呢。”
說罷她眼波流轉,目光在兩人間遊移:“兩位爺,好好喝酒做生意成不成?醉花樓店小,可禁不起您們這麼折騰。”
“松手!”齊璋仍赤紅着眼,“且不說是十兩銀子,就算是百兩銀子又如何?齊爺我賠得起!我今日定要殺了這背信棄義的無賴!”
“姓齊的,你也好意思說我是‘無賴’?”俞子穆摸了一把臉上的血,對齊璋怒目而視:“明明是你不守規矩,竟敢反咬一口?不要臉皮的東西!”
齊璋臂上青筋暴起,猛地甩開梁頌瑄的手。酒壺脫手飛出,眼看就要砸中俞子穆。
“當心!”二樓傳來幾聲短促驚叫。好在,俞子穆早就往地上一滾,那酒壺便撞在廊柱上裂成萬千碎瓷。
梁頌瑄順勢松了手,繡裙裾卻悄然卷起細浪。衆人隻見她踉跄着後退半步,卻沒想到她鞋尖又快又狠地踹向齊璋右膝彎。
“咚”的一聲悶響,那莽漢登時如被抽了筋般,跪倒在滿地酒漬裡。
“齊爺!”齊璋帶來的小厮驚呼一聲,頓時不再與俞子穆的小厮扭打。
二樓有個粉衫丫頭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又被旁邊姐妹捂住了嘴。
梁頌瑄退開兩步,鬓角碎發被穿堂風撩起。她眸子冷冷掃過衆人,高聲道:“二位爺一定要見血,便去衙門牢房裡打去!不要在我醉花樓為非作歹!”
梁頌瑄話音剛落,便響起一陣當啷聲,十來個壯實雜役垂手立在她身後。領頭人向她俯身作揖,問:“玉萱姑娘有何吩咐?”
梁頌瑄沉聲道:“把齊公子與俞掌櫃的小厮分開來,莫要讓他們再生事。”她擡眼瞥見俞子穆捂着流血的額頭痙攣,又道:“請俞掌櫃到西廂房歇息。春杏,取金瘡藥來。”
說罷,她望着滿地狼藉,對玉蔻使眼色道:“這兩位爺弄壞了哪些東西?莫忘了記賬索賠。”
“都記着呢。”玉蔻見拉架不成,早在一旁默默記下損失。
她捏着一張紙念到:“齊爺今日打壞兩張八仙桌、七把官帽椅,砸碎越窯茶具兩套,攏共賠一百三十五兩。俞掌櫃推倒紫檀屏風一張、扯壞琉璃珠簾一副、蜀錦十餘匹,攏共賠五十兩。”
齊璋甩開攙扶的小厮,酒氣噴在梁頌瑄面上:“一百三十五兩?!你這賤人竟訛到我頭上?信不信老子明日就叫人拆了你這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