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雲翻湧,大雨如注。紫電一閃而過,照得樓宇輪廓森然,轉瞬又被暗夜所吞沒。
“你……”梁頌瑄費力地擡眸,睫毛顫動如折翅的蝶,“怎麼……在這……”
話音未落,她便軟軟歪倒。
“梁頌瑄!”
秦允澤瞬間慌了,一把撈住梁頌瑄下滑的身子,天青衣袖霎時被染成一片暗紅。
遠處雷聲在雲層深處滾動,恍若困獸低咆。
秦允澤單膝跪在青石闆上,伸手去探梁頌瑄鼻息,微弱的鼻息讓他心中一驚。
又一道紫電在雲間亮出爪牙。借着那瞬息的光,秦允澤這才看清她的傷勢有多重。
她左臂刀傷長達三寸,深可見骨。肩頭舊傷崩裂處正汩汩滲血,沿着秦允澤指縫蜿蜒成溪。素絹襦裙早已被雨水浸透變得冰涼沉重,連帶着梁頌瑄的體溫也冷了不少。
秦允澤掌心托住她後頸,往日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像蒙了層冰。
“真是不知道怎麼說你才好……”秦允澤扯下腰間玉帶,将下擺撕成布條,“一個女兒家,非要逞強……還敢去趟朝廷這灘渾水,是當自己有九條命嗎?”
“今日若我未及時趕到,你、你……便真的要死了。”
秦允澤素來清亮的嗓音啞得不成樣子,他不知自己的心為何會如此慌亂。但此刻,他歸結于雨勢太大、雨水太涼,凍得他手指僵硬。
驚雷乍響,震得屋檐上黛瓦都簌簌一顫。秦允澤撕衣裳的動作利落得近乎粗暴,卻在碰到梁頌瑄手臂時猛地頓住。
可昏迷的人突然抽搐,喉間溢出痛苦的低吟。秦允澤憶起不久前的沙地圍困,便顫着手用布條重重纏過傷口。
“此時再講究男女大防,便是害人性命了。”秦允澤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道:“不知是不是與你待久了,連……連我都膽大妄為了些……“
可這人連昏迷了都不老實,在秦允澤為她纏繃帶時忽然攥住他手腕。秦允澤僵在原地,聽她呓語般呢喃:“阿爹……阿娘……”
“醒醒,不要睡!”秦允澤低吼一聲,不自覺加快手上動作。他手指微微發顫,布結險些散了。簡單包紮好傷口後,他一把扯下外袍裹在梁頌瑄身上。
雨勢漸猛,血水順着磚縫往低處流。秦允澤盯着她緊閉的眼睑,喉結重重滾動。
“罷了,真是上輩子欠你的。”他解下箭囊扔在一邊,雙臂穿過她膝彎與後背。懷中人輕得像片随時要消散的雲,讓他不由得将人又往懷裡帶了幾分。
廂房窗棂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窗紙搖搖欲墜。秦允澤溫熱鼻息拂過梁頌瑄耳際:“得罪了。”
他起身時踉跄半步,低頭見梁頌瑄發間絹花将墜未墜,竟鬼使神差用下颌去蹭,硬是把半松的絹花又頂回發髻。
秦允澤很是滿意,自顧自地道:“果然還是這樣好看。”
可話剛出口他就懊悔不已。他何時這般同人說過話?連當年在講武台挨兄長藤條,他都不曾放低過半分頭。
懷中人忽然劇烈咳嗽,血沫濺上他前襟。秦允澤方才射箭時的穩當勁兒全不見了,胳膊僵得發酸卻不敢亂動,怕摔了梁頌瑄。
他擡腳用力踹開那上鎖的門,在回廊中高呼道:“霍昭!即刻為我尋輛馬車來,去最近的醫館!”
正在追蹤沈愈的霍昭一愣:“主子,不找沈二了?”
“不找了,今日先放他一馬,”秦允澤瞧着梁頌瑄那蒼白的臉,沉聲道:“救人更要緊。”
霍昭也注意到主子懷裡抱了個人,可瞧見他面色陰沉,便不敢吱聲。
長街空無一人。霍昭在沈家醫館裡尋了頂破舊車轎,套在他們騎來的馬兒身上。
馬車裡,秦允澤仍緊緊抱着梁頌瑄。她額角貼着秦允澤胸口,呼出的氣息越來越弱。
秦允澤心中焦急,催促道:“阿昭,駕得再快些!”
霍昭用臂彎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缰繩在掌心勒出深痕。他的聲音在風雨裡有些模糊:“主子,這雨下得太大了!再快馬掌要打滑了!”
秦允澤掀開車簾,風雨即刻撲了滿面。他望見前方隐約透出一點燈籠光暈,看起來像是間醫館。
他随即厲聲道:“往亮處去!”
“是!”
秦允澤放下車簾,發現梁頌瑄在他臂彎裡輕輕抽氣,指尖蜷起又松開。
他不由得松了口氣,低聲道:“撐住了。我救了你四次,你才救了我一次。這麼着也得還人情吧?别以為昏迷了就能賴賬,我記在心裡呢。”
懷裡人自然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