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澤前襟早被血水雨水浸透,貼着心口發涼。他将梁頌瑄緊緊擁入懷中,把“男女授受不親”全抛之腦後。
抱着她就像抱着塊冰似的,但秦允澤卻毫無怨言。此時此刻,他隻希望自己能帶些暖給她。
濟世堂門匾在雨中搖晃,門楣上的金字早已斑駁。霍昭躍下車架猛拍門闆,裡頭傳來窸窣響動,卻遲遲不見人應。秦允澤抱着人踹開大門,把剛趕來的老郎中吓了個趔趄。
霍昭“撲通”一聲跪地,磕頭賠罪道:“大夫,得罪了!事态危急,望您海涵!”
那老郎中提着盞油燈,燈影照見梁頌瑄毫無血色的唇。他立刻出聲道:“快!快擡進内室來!”
秦允澤将人往上托了托,徑直拐進一間内室。
“準備止血散!金瘡藥!”那郎中對藥童喝道,“别忘了拿藥酒、紗布!”
熱水端進來又變成血水端出去,棉帕換了三盆仍是紅的。秦允澤杵在屏風邊上,看那截雪白手腕從榻邊垂下來,軟綿綿的像無骨的柳縧。
那手腕無力地晃着,讓他的心也跟着揪緊。秦允澤想進去,卻在藥童跟前停住腳步。
“這位公子……”那藥童捧着藥箱欲言又止。
秦允澤突然驚醒似的退開兩步,撞得案上燭台搖晃。他胡亂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轉身就往門外走:“失、失禮了……我、我去煎藥。”
秦允澤盯着竄動的火苗出神,竈間藥吊子咕嘟作響。他恍惚間又聽見梁頌瑄那句“你怎麼在這”。
他怎麼在這?這可真是說來話長。
沈愈被沈濟民發現暗中結交官員,又公然出言不遜,氣得老爺子當場把他逐出家門。可沈願見不得弟弟在外受苦,求秦允澤尋回沈愈,好再周旋轉圜。
秦允澤一路追出去,見沈愈從孫昌榮府中又到了此處。他勸沈愈回府認錯,卻不想兩人就此發生争執。沈愈假意答應認錯,卻趁秦允澤稍有松懈把他困在醫館裡。
他好不容易逃出來,卻發現後院有異動。去了才知道梁頌瑄竟也在此處,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藥汁沸出來澆滅火苗,青煙嗆得秦允澤直咳嗽。他趕忙将藥爐子提起來往内室送。水花漸漸平息,可他心裡卻難以平靜。
雨勢漸歇,老郎中終于掀簾而出。藥童遞了些蓮蓬給秦允澤,他便倚着門框剝蓮子,腳邊散落着七八個青碧的蓮蓬。
“血止住了,但今夜怕是還要發熱。”老郎中拈着胡須打量他,“公子你……”
“債主。”秦允澤以為他要問兩人關系,搶答道:“她欠我好幾條命呢。”
老郎中呵呵一笑,道:“老朽并非此意,隻是瞧見公子衣裳都濕透了,不如去換身衣裳?”
秦允澤指尖一頓,剝好的蓮子滾落在地。他無端覺得有些熱,仿佛竈膛裡未熄的炭火貼着臉皮燒。
老郎中彎腰拾起蓮子:“公子……真是關心則亂啊。”接着将蓮子往他跟前一遞,渾濁眼珠裡帶着幾分了然笑意。
秦允澤幾乎是接過蓮子就轉身就往廊下走:“我……我去換衣裳……”
風聲又起,吹散了秦允澤方才剝蓮子的從容,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秦允澤換好衣裳,路過梁頌瑄所在的廂房時還是沒忍住,悄悄地溜了進去。
他在榻邊坐下漫不經心地剝蓮子,卻瞧見梁頌瑄在夢魇中蹙眉。秦允澤伸手想拂開她額前碎發,半途卻又縮了回來,轉而替她攏了攏錦衾。
雨幕中傳來幾聲悠長的梆子聲,秦允澤凝神細聽,才發覺已經入夜了。
燭火搖曳,在牆上投影出梁頌瑄的眼與鼻。
秦允澤盯着那影子許久,突然伸手虛虛描摹那道影子。
他鬼使神差地屈起指節,虛虛點在影子眉心。指尖順着鼻梁輪廓下滑,在鼻尖處懸了懸。那團模糊的墨影随呼吸起伏,也令他心尖顫了顫。
食指再往下,便是懸在牆面的唇形處。可他卻忽然蜷起手指,像是被火苗燙着了似的。
“若是她醒了,定要罵我登徒子。”他對着牆壁自說自話,嘴角卻不受控地揚起。
燭芯“啪”地一聲爆開燈花,秦允澤如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竹榻上的人忽然呢喃了句什麼,他慌亂地起身退了一步,見人依舊昏睡才長舒口氣。
秦允澤退到圓凳上抱臂而坐。燭火将他的影子與牆上的影子疊在一處,乍一看竟像是伸手攬住了昏睡的人。
他盯着交疊的虛影看了片刻,突然吹熄蠟燭。
他這是怎麼了?秦允澤思來想去,仍舊沒得出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