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積雨滴答墜地,梁頌瑄眼睫輕顫,嗅到一股淡淡的艾草香。
“這是何地……”她有些恍惚,隻記得自己被沈愈設局謀殺,秦允澤如天降神兵般出現……
思及此處梁頌瑄了然了,怕是秦允澤帶她來此處的。
她眼珠轉了轉,四處打量。入目是一張被銅鈎束起的青紗帳幔,正對着半開的竹窗。窗棂正巧框住院裡的杏樹,此時已是夏日,結了許多小巧玲珑的果子。
雨洗過的青瓦亮得晃眼,檐頭蹲獸叼着的銅鈴沾了水,風過時也啞着不響。
梁頌瑄撐肘欲起,左臂立刻傳來撕裂般的鈍痛。
“嘶——”
她倒抽一口涼氣,拽着紗幔折騰半天還是未果。
梁頌瑄輕歎一聲,還是老老實實地躺着。隻是躺下時掌心壓到一個圓圓硬硬的異物,摸起來一看,竟是一枚剝好的蓮子。
梁頌瑄心中生疑: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轉頭一瞥,葦席邊緣散落着七八粒青皮蓮子,像是有人剝到一半匆匆離去。
她視線順着蓮子上移,瞧見門邊木架上搭着件天青色男子外袍。梁頌瑄正要細看,忽聽得門外石階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梁頌瑄輕輕合上眼睑。
門軸吱呀作響,晨光漏進來在地上描了一道金線。秦允澤一手端着碗米粥,一手拿着盞藥盅,肘彎還夾着個油紙包。
他換了身墨綠圓領袍,衣襟沾着幾點竈灰。
廂房裡一切如故。隻是銅爐已熄了香,隻餘幾縷殘煙纏着晨光打轉。
秦允澤眯眼瞧着榻上隆起的錦被,覺得有些不對勁。錦被邊有道新折痕,像是有人偷偷掀開過被角。帳幔更是淩亂散開,不似之前那般平整。
帳中人氣息有些不穩,似眠非眠。
秦允澤唇角微勾,故意放重腳步拉長聲音:“濟世堂的安神湯果真有奇效,梁姑娘這都睡到日上三竿了。”
梁頌瑄閉着眼,隻是氣息亂了一瞬。
見榻上人沒動,秦允澤繼續逗弄道:“哎啊,昨日不知是誰抱着我胳膊哭着喊阿爹阿娘,如今這是想起來害臊了?我倒是不介意收個義女……”
梁頌瑄忍無可忍,捏起枕邊蓮子擲過去:“厚顔無恥!!”
秦允澤偏頭躲過,蓮子便砸中了門扇。他手中藥盅晃出圈圈漣漪,卻絲毫未灑。
秦允澤死性不改,調笑道:“看看,剛死裡逃生就要殺人滅口。”
梁頌瑄猛地掀開被子,撐着葦席又要起身。可左臂傷口突然抽痛,疼得她眼前發黑。饒是如此,這人依舊一聲不吭,更不必提求助他人了。
秦允澤将藥盅米粥往案幾一擱,三兩步跨到榻前。他伸手欲扶,卻被梁頌瑄側身避開。
“傷得這般重還要逞強,也不看看如今是什麼時候。”秦允澤指尖懸在半空,忽而轉去托住她後背。
他掌心隔着中衣傳來絲絲暖意,“昏得不省人事,連起身都艱難,倒有氣力摔蓮子。”旋即就将人往枕上一按:“躺着吧,我……”
“用不着你管,快松手。”梁頌瑄偏頭避開他氣息,耳尖泛起薄紅,“這般殷勤,你又在打什麼算盤?”
“天地良心。”秦允澤退開半步,舉起三根手指一臉委屈,“我可沒打什麼算盤。你便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麼?真教人寒心。”
他說得委屈極了,聽得梁頌瑄有些心虛。她張唇要說些什麼,話未出口腹中卻突然一聲響,在寂靜廂房裡格外清晰。
秦允澤悶笑一聲,端來了米粥藥盅。“先說好,喝了這碗藥才能吃飯。”他将藥遞到她面前,“這是趙大夫特意叮囑過的。”
藥汁烏黑濃稠,騰起的熱氣熏得梁頌瑄皺眉。見她盯着藥盅不說話,秦允澤故意舀舀起一勺湯藥遞到她唇邊,笑嘻嘻地道:“你這樣子,莫不是要我喂?”
梁頌瑄瞪了他一眼,旋即奪過藥盅道:“我自己來!”說罷,将藥一飲而盡。
那藥苦得梁頌瑄臉皺成一團,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秦允澤低笑一聲,從油紙包裡掏出兩塊芝麻糖餅。
“吃這個解解苦吧,”他将糖餅掰成小塊,又道:“濟世堂竈間隻有這個,你将就些。”
梁頌瑄眼睛餘光瞥見餅上的芝麻粒,喉頭動了動。她接過餅低聲道:“……多謝。”
晨光斜斜切過竹窗,将屋内映得透亮。天青外袍經了曝曬,顯出料子上銀線繡的卷雲紋。但袍角卻仍濕漉漉的,水珠一滴接一滴地砸在桐木闆上。
紗帳被風掀起一角,漏進幾片浮光落在梁頌瑄臉上。
秦允澤歪在太師椅裡剝蓮子,青碧的蓮蓬在他掌心發出細碎脆響。可眼角餘光卻時不時瞥向梁頌瑄,不動聲色地看她進食。
一碗米粥見底,梁頌瑄擱下瓷勺。“昨夜……”她擡眸望向秦允澤,嗓音帶着病後的沙啞,“你為何會在沈氏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