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頌瑄此舉,意在一石二鳥。
一是讓孫小姐辯一辯未來夫君究竟是真龍還是僞鳳,以免所托非人誤了終生大事;二是可讓孫昌榮對未過門的贅婿能力起疑心,往後不會重用他。
她如今好端端地活着,那支沒能銷毀的銀簪,便成了贅婿不堪重用的鐵證。
雨期已至,連帶着這幾日總是大雨如注。梁頌瑄伸手接住雨滴,冰涼的雨水順着腕骨沒入衣袖。
她輕聲道:“還望公子尋得簪子後,再去孫府一趟。這簪子定要當着孫小姐與孫節度的面,親手交給孫二郎才好。”
秦允澤眯眼打量她。烏發間木簪磨得發亮,腕上包紮的細布滲着淡黃藥漬,唯獨眸子亮得灼人。
他忽地輕笑:“成,這差事我接了。”他也起身憑欄而望,“我還以為你放過他了……沒想到你竟如此恨他。”
梁頌瑄撫上欄杆,眯着眼睛道:“恨?我不恨他。他為己搏個錦繡前程,做出什麼事都不難理解。隻不過,”
朱漆遇上雨水凝成血珠似的紅淚,從她指縫裡滲出更顯陰森。梁頌瑄冷笑道,“他不該騙我。”
池邊芭蕉葉承不住積雨猛地一顫,雨水嘩啦啦澆在青石闆上。
秦允澤收了笑,盯着灰蒙蒙的天道:“……你好生在此處養傷,這幾日風雨大,莫要染上風寒。”
“可醉花樓……”
“早打點妥了。”
秦允澤又捏起了竹簽,“我送了封信去醉花樓。說梁姑娘回樓路上遇見歹人受了傷,我正巧路過便救下來,并邀到府上做客。”
他紮了塊酥酪遞與她,“嘗嘗?”
梁頌瑄接過竹簽卻不入口:“花了多少銀錢?”
“五十兩。”秦允澤漫不經心地敲了敲案幾,“不過有人替你結清了。”
梁頌瑄還要再問,卻瞧見他一把掀開了木盒。五十錠官銀排得齊整,雪光晃得梁頌瑄眼睛一陣刺痛。
“沈願今早送來的。”秦允澤拈起錠銀子對着光瞧,“說是沈家治家不嚴,這些就當湯藥錢。”
他放下銀子啧了一聲:“這沈願倒是闊綽,一出手便是我兩年俸祿。”
“銀錢不過身外之物,不足挂齒。天下富人如過江之鲫,可又有誰能買到淩将軍這般赫赫權勢?”
梁頌瑄指尖劃過冰涼的銀錠,哂笑道:“送去醉花樓的五十兩,不會也是沈願出的吧?”
“你倒是敏銳。”秦允澤咽下酥酪,含糊不清道:“人此刻便在前廳。你若不想見,我這就去回了他。”
雨勢漸小,淅淅又瀝瀝。池中鯉魚大着膽子浮出水面,卻又被打着旋兒飄下來的落葉驚得四散。
梁頌瑄凝望着雨勢,忽然道:“煩請秦公子為我引路。”
此言一出,倒驚得秦允澤多看了她兩眼。默了片刻,他收起木盒嗤笑道:“……梁姑娘灑脫,倒顯得我多事了。”
他撣去指尖酥酪碎屑,将右臂朝梁頌瑄一遞。窄袖垂落些許,露出腕間的銀絲護臂。
梁頌瑄指尖微蜷,遲疑一息才将掌心虛虛搭上他肘彎。
廊下風過,兩人衣袖糾纏處發出細碎窸窣。秦允澤邁步時暗自将臂彎沉了半寸,讓那截皓腕落得更穩當些。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翹,轉瞬又抿作平直的線。
繞過三折遊廊,梁頌瑄遠遠瞧見了立在紫藤花架下的沈願。趙大夫正拉着他談經論道,唾沫星子亂飛。
沈願負手而立,鴉青衫角被穿廊風掠起又落下。他不怎麼出聲,隻待對方手勢翻飛說至面紅耳赤時,才略略添補兩句。
沈家現任家主眉眼與沈愈有五分相似,可性子卻與胞弟大相徑庭。他少年老成,像截浸透藥汁的老木。
沈願正要接趙大夫遞來的醫書,可無意間瞥見了梁頌瑄。
梁頌瑄抽手要回避,秦允澤卻反手扣住她手腕。她詫異地擡頭仰望着秦允澤,面露惑色:“你這是作甚?快放開我!”
秦允澤低低一笑:“梁姑娘,下了雨石階濕滑,還是小心些好。”
梁頌瑄聞言歎息,隻得作罷。
沈願退後半步作了個長揖:“今日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岐黃書。隻是守拙尚有要事,改日必備香茗與先生再論醫道。”
這話來得突兀,趙大夫舉着書卷僵在原地,山羊須抖了兩抖:“可這《外台秘要》才說到……”
他看看垂首作揖的沈願,又望望漸行漸近的兩人,重重歎氣:“罷了,老夫去煎藥。”
秦允澤引着梁頌瑄踏上石階,歎道:“沈公子好耐性,竟能聽趙大夫說足半個時辰。”
“秦将軍謬贊了,”沈願目光停在兩人交疊的手腕上,道:“可否請秦将軍稍作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