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江悟隐的斷聯,闵時安絲毫不擔心他是出了意外,而是在府中準備好後備事宜,将春桃留在了府内,先行去了廣川。
她時間卡的非常準時,一路上走走停停,搜羅些民間的稀奇玩意兒,悄悄送往公主府,倒也不急着趕路。
江悟隐在她到廣川的第二天準時抵達,他此行雖依舊面如菜色,但很顯然比上次來回颠簸要好上很多。
闵時安原高七尺有餘[1],在女子之中算得上高挑,可如今經過縮骨矮了足足将近一寸,往江悟隐身邊一站,更顯小巧可人。
“夫君,你可算回來了,讓奴家好等!”忽閃靈動的杏眼裡泛着水光,軟糯的調子帶着尾鈎,簡直叫人身體酥掉。
江悟隐聞言确實身體難以動彈,不過不是被勾的,而是吓的。
他僵硬彎下身,錯着位虛攬着闵時安的腰,在她耳邊用微不可查的音量道:“殿下,沒有别的法子麼?”
“此法最有可信度,少廢話。”
“是,殿下。”
而這番場景,映在二人身後不遠處的宋晟一行人眼中,俨然是小夫妻久别勝新婚的甜蜜低語。
江悟隐面色通紅,帶着闵時安快步行至宋晟身前,作揖後,有些真情實意尴尬介紹道:“大人,這便是草民内子采蓮。”
一旁的闵時安歪着頭看完,而後有模有樣學着作揖,有些不倫不類,但勉強說得過去,她甜甜道:“見過大人~”
江悟隐見狀聲音顫抖,實打實惶恐道:“大人見諒,内子乃鄉野婦人,不通規矩。”
宋晟自“采蓮”一出現,唇角的笑意都淡了幾分,散發的低氣壓讓身後随行之人喘不上氣。
直至江悟隐前來見禮才恢複如常。
“悟隐先生好福氣。”
不知是不是江悟隐太過敏感,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寒暄,他卻無端聽出一些複雜。
他餘光瞥見闵時安面色不變,甚至綻放出天真爛漫的笑容,這才稍微放心,回道:“多謝大人。”
若是朝廷官員,身負要職外出不可拖家帶口,可若是一個技藝高超且神秘的平民,有個粘人且不敢獨自生活的發妻,那可再正常不過了。
因此,宋晟很爽快便答應了江悟隐想帶妻子同去的要求,還贊歎二人琴瑟和鳴,誇江悟隐此舉有擔當,乃大丈夫所為。
闵時安鋪墊多年,就是為了今日。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北巫遲早會打渡海的主意,世家貴族彼此心知肚明,卻遲遲不加以應對,不過是禍不到臨頭,不願耗費資源罷了。
簡直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不過也正因諸如此類的情況頻出,給了闵時安不少鑽空子的機會。
隻是宋晟為人謹慎深圖遠算,自他開始掌權後,上到王公貴族下至布衣百姓,皆在他棋盤之内,闵時安也被囚禁其中,倒難再做什麼小動作了。
沿途中,除江悟隐受不住吐了兩次外,一切順利,隻可惜闵時安自馬車之中偶爾瞥見喜歡的小玩意兒,也不能買了,尤其是那兔子鼗[2],十分可愛。
江悟隐見她喜歡,本想叫停給她去買,但還未有所動作,暈眩感伴随着惡心再次襲來,他無力眨眨眼,表示自己有心無力。
宋晟在前面馬車之中,闵時安憐愛地望着江悟隐,低聲用本音安撫道:“小五無事,馬上便好了,你且再忍耐一下。”
一刻鐘後,巍峨的城牆映入眼簾,海城到了。
守衛遠遠瞧見是宋氏馬車早已開好城門,直接暢通無阻進城,不然江悟隐估計還要再吐一次。
下馬車時,闵時安攙扶着他,哪成想縮骨後的胳膊短了一截,她還未完全适應,江悟隐一個趔趄,兩眼一翻軟趴趴暈死在了地上。
宋晨眼疾手快,将江悟隐扛在肩上,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闵時安伸出的手一頓,若無其事收回,緊緊跟在宋晟後面。
她雖看了不少話本,基本也懂得一些男歡女愛之事,但到底沒和男子過多親密接觸過,多說多錯,她決定縮在宋晟身後當鹌鹑。
她低着頭,目前身高連宋晟肩膀都看不到,她整個人被擋了個嚴嚴實實,以往怎不覺得這宋晟如此之高?
胡思亂想間,她并未察覺前方的人停下了腳步,就那麼直挺挺一頭撞在了宋晟精壯的後背上。
“嘶……”
她揉着頭,暗自腹诽這宋晟肉是鐵疙瘩不成?
面上卻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旋即垂下頭,作勢便要跪下請罪,捏着嗓子驚道:“大人饒命,奴家不是故意的,大人饒命啊!”
她邊“悲慘”哀嚎,邊屈膝俯身,卻始終沒得到某人的回話。
于是她便這麼要跪不跪地定在半空,嘴裡不斷鈎着尾調喊“大人饒命。”等着宋晟後文。
宋晟垂眸看着“采蓮”,不知是被逗笑還是氣笑了,他啞聲道:“你便是這般請罪?悟隐先生教的麼?”
闵時安直罵晦氣,撞得腦袋火辣辣疼,還未訛他,他反倒先質問起了!
但她此刻畢竟是平民身份,便依着剛開始時的樣子,作揖賠罪道:“是奴家的錯,奴家怕驚擾大人惹您不快,想跪伏請罪,可又想到娘親說,采蓮此生隻得跪天地父母,還請大人降罪!”
有悟隐先生發妻這個身份在,隻要不将天邊捅個窟窿,在這個節骨眼上,宋晟便不會将她如何,更别提宋晟隻對敵人狠辣,現在她姑且算是自己人,便更加不會真罰她了。
果不其然,宋晟輕笑一聲,道:“無礙,悟隐先生在房内歇息,姑娘自便。”
說罷,宋晨聞聲從房内出來,魂一般無聲飄過去,跟着宋晟走了。
江悟隐躺在榻上,臉色稍有好轉,手上捧着關于戰艦的設計圖,正仔細鑽研着,聽到聲音後轉頭看向來人,見是闵時安,便把圖紙放至一邊,掙紮着坐起來,道:“殿……”
闵時安一個眼刀飛過去,江悟隐瞬間改口道:“店内一切可安排妥當?”
“采蓮”替悟隐先生經營着一家雜貨鋪,用以維持日常開支,闵時安順勢接道:“奴家辦事,哪裡有失手的時候?”
随即闵時安拿起那些圖紙,掃了一眼後頓感眼花缭亂,連忙放回原位,轉而去一旁随意抽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有關“悟隐先生”的經曆和傳言,并不是她誇大散播,而是小五用那雙布滿傷痕的手闖出來的。
她年幼時依着将那些快要餓死的孩子撿回去的順序命名,小五是衆多孩子中最為孤僻的,時常獨自縮在角落裡拿着樹杈亂塗亂畫,闵時安不能經常過去,也是偶然間發現他與别的同伴格格不入。
此後她每次來,都會對小五額外關照一些,慢慢便發現了他天賦驚人,于是先花重金為他聘請了老師,後來謝皇後知曉并默許這些孩子的存在後,闵時安當即把小五送往廣川深造。
誠然,她救這些孩子是出于好心,但她也從不養閑人,像小五這般有特長天賦的就加以培養,什麼也不擅長的便留在院子,分工照顧所有人的飲食起居。
屋内燭火亮起,闵時安這才驚覺天色已晚,她合上随手抽中的話本,戀戀不舍地放了回去。
她屏息凝神,仔細聽着周邊的動靜,好在宋晟沒有特殊癖好派人聽夫妻夜晚牆角,白日裡隐藏在暗處盯梢的人已消失不見。
“殿下,您睡榻上,我外間地下即可。”江悟隐非常自覺,将圖紙揣好,便去了外間在地下鋪上被褥。
好在宋氏依舊貫徹财大氣粗作風,宋晟人在何處,那處不說金碧輝煌,褥子肯定是綽綽有餘的。
闵時安舒展筋骨,“咔吧咔吧”幾聲後,身體便恢複了原來的樣子,她摸了摸耳後與脖頸,确定摸不出人皮面具後安然睡下。
翌日。
江悟隐去了正堂,同宋晟以及随行的鹿州牧等人商讨有關事宜,走前給她留了字條,讓她可帶人去海城集市上遊玩。
左右總歸閑來無事,她一開房門,站在左右兩側的婢女齊聲道:“采蓮姑娘,您有何需求?”
闵時安還念着來時看見的兔子鼗,便道:“去集市上買些東西。”
随即闵時安想到江悟隐留下的字條中的帶人,約莫就是她們了,非常善解人意道:“麻煩二位姑娘帶路啦!”
想也不用想便是宋晟的意思。
闵時安此番前來,不僅是擔心江悟隐隻身一人對上宋晟,還有便是此行大概率可以親眼目睹真正的戰場。
她隻要見過一場大靳與北巫的實戰,便能依據古籍上的知識,不斷推演變換,以後若遇到此類難題,不至于純粹是紙上談兵。
船體設計、建造、改良,最後大規模複刻,每一個環節都必須細緻入微,不得有絲毫差錯。
昨日怕将是宋晟和江悟隐等人這段時間睡的最後一個安穩覺。
接連幾日都未曾見江悟隐,闵時安已将海城集市轉了個遍,買了些奇形怪狀的七彩石頭,又吃了許多當地美食,再無其它。
有時在屋内閑着手癢想寫點字,也怕留下痕迹讓宋晟察覺,每當此時她就會去渡海海岸,一站就是兩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