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出頭,兩鬓新增了白發,氣度卻更不凡了,眉眼間少卻了銳利,更多的是祥和。到他這個份上,什麼大風大浪還沒見過,早就修煉得不喜形于色了。
李秘書見他臉色甚好,拉了句家常,“這小胡還是不懂事啊,怎麼讓送送自己搬東西呢?她可是彈琴的人,手是最珍貴的。”
宋仁傑站着與他搭話,眼神向着宋存的方向,“哪裡那麼矜貴,她一個人照樣生活。”對于女兒的獨立,宋仁傑是看在眼裡的。肯定是她自己非要出力,哪裡怪得了别人。
“送送這随和的性子,倒是和夫人挺像。”李秘書奉承道。
随和?倔着呢!
宋仁傑伸手,示意李衡将包和茶杯給他。李衡微微躬身遞上,“我晚點再來接您。”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晚上還有商務,他不得不去。
宋仁傑走路,威儀棣棣。
“來了。”依舊是仲姨開的門,看見是宋仁傑,趕緊喊了一聲正要去卧房午休的章舒窈。
“怎麼這時候回來了?”章舒窈在拍枕頭,想起女兒剛走的事,“送送剛走,要是早半個小時,也能一起吃頓飯啊。”
“嗯。”宋仁傑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解開袖扣,向上挽了點。手背不用力已經有幾根青筋曝露,預示着他不再年輕。
“我在門口見到她了,大包小包的。”
章舒窈站着看他喝茶,解釋道,“她去看她老師。”這個時間回來,她也拿不準還走不走。他身上還穿着白襯衫和黑西褲,想去給他拿一身舒适的衣服。
“不用了,待會兒還得出門。”幾十年夫妻,宋仁傑一眼看穿她的意圖。
“吃飯了沒?”盡管已經一點半了,她還是不放心地問了句。
“沒。”宋仁傑拿了份報紙,往沙發上走。
聽到這句,章舒窈心頭一暖。再是什麼樣的身份,他心裡還是有這個家的。隻是拿不準時間,怕她們等,回來碰碰運氣的。
隻可惜,這運氣差了點。
她看破不說破,給仲姨使了個顔色,後者趕緊去廚房忙活。
陪完女兒,又來陪着丈夫吃飯,章舒窈覺得,這是她日常時光中,最幸福的時刻。為了這一縷光,她甘願為任何事情妥協。
女兒和她老爸的口味是完全不同的,卻都有一個習性,喜歡的東西會一直專注,夾菜也是這樣,她不得不搭把手,讓他也嘗嘗别的。
對于夫人無聲的抗議,宋仁傑就要識趣得多。主要他這年齡了,要為吃什麼不吃什麼添句嘴,顯得太過幼稚。
夫人對他的喜好了如指掌,這樣做,不過是想讓他營養均衡些。每年看見他的體檢報告,她比盧院長還能唠叨。
“我最近要出國一段時間。”宋仁傑說。
“出國?”章舒窈倒水的手頓了頓,“去哪兒啊,去多久,怎麼這麼突然。”她就做不到跟他一樣淡定。
“工作上的事。”宋仁傑看她一眼,示意安心,别的不願多說。
“哪還有....什麼事非得你親自去。”她有點惴惴不安。從前年他工作調動以後,心裡就沒踏實過。雖是後院之人,對那些門門道道也不是不懂。
按着他這個年齡,要是不稱心,收斂了鋒芒退居二線也能安全着陸,她是甯願他這樣的。隻可惜她也知道,有時候為的不是他一個人,連這個家也排不上号,下面一堆人推着他。
“你這說的。”宋仁傑打趣道,“哪件事不是我親自做的,都是人民的公仆。”
章舒窈嗤笑一聲,“就你覺悟高,我也是黨員呢。”
“是黨員就請夫人多支持工作吧。”宋仁傑落了筷,喝了口清茶,眼神淡了些。
章舒窈露出個寵溺的表情,看着他起身。
“什麼時候走?齊老...兒子的喜宴不去了?”她小心意義試探道,現金賀禮是不能送的,她選了個吉祥如意的小玩意兒,表表心意,還說得了空與他說道說道。
“你替我去吧。”宋仁傑坐回紅楠躺椅上養神。
一句話輕飄飄的,聽得她憂心更甚。再大的事,也是不能大操大辦的,名義上說的是家宴,實際就是借着個由頭為齊老的小兒子鋪路,除了兩三個撐場面的老人,其餘的全是齊老的重量級門生。
他不去,是要落人口舌的。況且,年初齊老的壽宴,他已經沒去了。
宋仁傑阖着眼,也知道她心裡在嘀咕什麼。但他沒辦法,有些話不告訴她,她擔心,告訴她,她會更擔心。
這裡面的門道,牽一發而動全身,說也說不清。
他自己知道是什麼就好。
“那我帶着送送去?她這次回來,搞不好待到年底。”見他不應聲,章舒窈搬出了殺手锏。
“别讓她摻和。”說到女兒,宋仁傑不再裝睡,掀了掀眼皮。他的女兒他知道,可沒她媽這麼好糊弄。
“你别讓她擔心。”章舒窈也不說自己的擔心。
“嗯。”很輕的一聲,像是羽毛落地。
她給他拿了張毯子,歎息一聲,獨自去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