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師還住在音樂附中的家屬院,車子走走停停,小胡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宋存的表情,他接父親的班不久,也是頭一回碰上領導家的千金。
車速一緩,宋存睜開眼。搖下車窗,前方不遠處就是正門。
“要不麻煩停門口吧。”她終于開口說了話,語調客氣。
“好的。”小胡說,“那我待會兒幫您把東西搬上去。”
經他一提醒,宋存才想起後備箱一堆東西。
見她面露難色,小胡趕緊道:“要不還是開進去?”言下之意,咱這車牌,不會有人攔的。
這一點宋存當然知道,這裡畢竟是學校,她是來探望老師的,不想過分招搖。
但是....
她頓了頓,輕飄飄一句,“開進去吧。”
車停在宿舍樓下,宋存兀自提了東西,言辭明确地拒絕了小胡送她上樓的想法。她不想在老師面前那麼大架子,身後跟着個人,到底不顯親厚。
況且,她的照片還挂在學校的榮譽堂裡,保不得,路上就有人認出她來。
十根手指全動用上,勉強能拿全。她常年練琴,手上是有些力量的。
石階上有青苔,茂密樹蔭裡夾雜着幾聲鳥鳴,伴随着老式宿舍樓裡傳出的各種樂器聲,艱難地向前行走。
能考進這裡的,都是全國頂尖的音樂生,拉的琴自然不差。估計和她以前一樣,瞅着空,就往老師家裡開小竈。
她還記得,薛老師住一單元四樓1号,進門左手邊就到。
單元門口下,站着幾個女生,在竊竊私語。宋存沒擡頭,繞個彎上了步梯。
沈若菲一眼認出了她,和薛老師約定時間時,對方順嘴提了一句。她有心理預期,其他幾人卻是沒有的,看着那個背影,開始七嘴八舌。
“那個是宋存學姐吧。”白衣服女孩捂嘴驚呼。
“真的诶。”旁邊的女生探着頭,滿臉的興奮,“我就說怎麼氣質這麼好,原來是宋存學姐。”
“她拿着東西,莫不也是來看薛老師的?”另一個女生附和道,低頭看向手上的果籃。
沈若菲聽着她們你一眼我一語的誇贊,望向樓道間的格紋立柱,心下起伏難定。她很确定,宋存壓根沒看她們一眼,卻也不妨礙這些人對她的崇拜。
她本來就是高高在上的人,沒必要和她一樣,死守着規矩和禮貌。連看望老師,也得成群結隊壯膽,才顯得夠資格。
門沒關嚴,宋存敲了敲門框,站着沒動。
一陣拖鞋趿地的聲音傳來,薛照裡看見門口的宋存,趕緊示意阿姨迎上去。
“怎麼到這麼早,快進來。”伸手就要去接東西,被宋存繞過了。老師常年授課,腰不好,這東西還是有點分量的。
“打擾您休息了吧。”宋存眼珠子轉了一圈。
老式的布局,空間局促,采光也不是面面俱到。紅木立櫃上擺着幾本專業書,往後是一張四方小桌,鋪着紅藍格桌布,水滴形的玻璃瓶壓在桌布上,裡面插着的白色洋桔梗,像是新采摘一般,還滲着露氣。
這一處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薛老師時常在這裡和她探讨樂理知識。這是整個客廳最明媚的地方。
宋存接過阿姨遞來的茶,道了聲謝,斜身靠在桌沿,目光落到不遠處那架已經停産的貝森朵夫上。
琴蓋開着,想必是剛彈過一曲。
盡管已經年過六旬,每日練琴的習慣,薛照裡還是保留着。
“錯過聆聽老師彈琴的機會,我應該更早一點來的。”說出這句話,宋存不是恭維,是真正的有感而發。
薛照裡是當年她能入學音樂附中的首席評委,也算是力排衆議吧。她學琴時間晚,7歲才摸到琴,11歲考的學,在基本功上和一些琴童實際有差異。
但是薛照裡非常喜歡她,認定她一定會厚積薄發。她也算是勉強沒辜負老師的希望吧。
“哪裡哪裡,我現在可教不了你了。”薛照裡一臉的驕傲,“前幾天,我還在和劉老師說,你這兩年進步很大,尤其是在俄裔作曲家的駕馭上,日漸成熟了。沒有因為拿了獎,就怠慢,這是最好的。”她當年看中的,就是宋存身上的那股傲氣。
藝術,本來就是需要破格的。
“謝謝薛老師。”被當面誇獎,她有一點害羞。她如今的老師,有一位就是俄羅斯的鋼琴家,功底紮實,在樂譜理解上,确實給她很大啟發。
“劉老師不在家嗎?”劉老師是薛老師的愛人,在附中教薩克斯。
“有點小毛病,在醫院呢。”
宋存還沒來得及表達關切,門口引起了一陣喧鬧。
她随着薛照裡一同出門相迎。
“呀,你們來的真是時候,快進來。”薛照裡一臉的喜悅,和見到她時如出一轍,這就是一位優秀的老師,應該具備的素質。
育人無二心,才能做到真正的讓人信服。在藝術領域,師徒之間的信任,是最重要的。在國内鋼琴的教育界,薛照裡是金字招牌一樣的存在。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你們宋存學姐,都聽說過吧。”薛照裡看着自己的門生,熱情介紹道。
“宋學姐好!”
“宋存學姐好!”
“你們好。”宋存禮貌點了一下頭,将她們讓進屋。
一下子進來四五個人,還都是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像落花的枝頭,停靠了幾隻百靈鳥。
宋存站在最末,聽着她們寒暄。她本就不是話多的人,覺得這樣也好。
沈若菲隔着兩個人,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宋存身上。
她說不上來,為什麼會有一點點失望。宋存不認識其他人很正常,但她應該可以認識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