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存出了門右轉,沿着小路向上。這附近有幾個露天平台,可供觀星賞景。經曆了剛剛那一幕,她其實沒什麼興緻,隻是總要找點事做。
現在就回房間,顯得像個逃兵。
隻要有人,她就更往上。走着走着,自己都笑了。再回頭時,燈火在視線裡彙聚成了一個點。
無論如何不能再走了,她告誡自己。待會兒還得下去呢。
剛剛隻顧着低頭走路,再擡頭時,四周都矮了一截。她伸了伸手,想要抓住最亮的那顆。
“來看星星嗎?”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是熟悉的中文。
宋存吓了一跳,猛然回頭,緩緩輸出一口氣。是個紮着麻花辮的女孩,穿着件天藍色的牛仔夾克,沖着她笑。
宋存回敬了一個淺笑,視線落到别處。三腳架上架着手機,還有一小套布制的桌椅,上面有台尼康的相機。
像是在直播。
“坐這兒看吧。”女孩把相機拿在手上,将一個折疊椅子遞給她,“你放心,拍不到你的。”
怕她不信,又指了指攝像頭方向。
“謝謝。”她幾不可聞地動了動眉心,她也不是這麼介意。
宋存接過凳子,卻沒坐,眼睛看着那條路的延伸處。
“下一個觀景台太遠了,你一個女孩子再往上走不安全的,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女生一秒看穿了她的意圖。
宋存點點頭,這是個會讀心術的。
好像很多年沒聽到女孩子這個稱呼了,因為個性的關系,她似乎比同齡人的“厭世”情緒來得更早。
不知道這是“早慧”還是“早熟”,反正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後來學了琴,她才恍然大悟,成長這種事情要先慢得下來,到一定階段後,才能快得起來,是一個道理。
宋存在一個不礙事的地方坐下,看小姑娘取下手機打字。
“是不是耽誤你直播了?”她主動開口和對方寒暄。
“沒有沒有。”小姑娘沒擡頭,“我早就直播完了,隻是錄個視頻而已。”
小姑娘放下手機,去椅子上挂着的帆布袋取了餅幹和水,遞過來,“走這麼久累了吧,喝點水吃點東西。”
宋存覺得她有點拒絕不了,對方做這一切都太自然了。
她看着她眼角忽閃的亮片,再次道了聲謝。
小姑娘沒多攀談,開始搗鼓自己的相機,宋存開了手上的餅幹,一點鹹鹹的海苔味,包裝很簡陋,卻意外的好吃。
“對了,我叫岑甯,你也可以叫我甯甯。”她視線落在相機屏幕上,“我拍幾張星空的照片,有什麼事叫我。”
“好的。”宋存看着她忙活,時不時接兩句她的話。她沒問,她就沒說自己的名字。
期間擡頭看了幾次天空,今天天氣不夠清朗,星星數量很少。
但是,岑甯好像不這麼認為。每拍一張,她似乎都露出驚訝的表情。惹得她都有點好奇,鏡頭裡到底和肉眼有多大區别。
她沒看時間,不知道待了多久,起風後,溫度再一次下降,兩人都有點扛不住凍,收拾了東西,往營地去。
下到三分之一處,雨點子砸落。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就傾注而下。來不及講究親疏遠近,宋存拽着她的手臂往下走。
看見遠處白茫茫的一片,她眉頭微微一皺。空曠的地方打雷的話就太危險了。
她轉身看着滿臉雨水的岑甯,打個商量:“這些椅子凳子值錢嗎?能不能放在這兒,明天來拿。”
岑甯愣了愣,沒明白過來。
“我們得跑着下去,太危險了。”她言簡意赅的表達,語氣卻是不容拒絕。
“好的好的,”岑甯連忙點頭,濕透的長睫毛上挂着雨珠,不住地眨眼:“我在網上買的,這個椅子也不貴,就十幾塊一把,這個桌子要貴一點,但也還好.....”
小姑娘嘴裡還在巴拉巴拉,宋存聽見個“好的”,直接扔了東西,拉着她快走。
等他們快走到酒店時,第一個響雷如約而至,幾乎快要震碎她的耳膜,突然而猛烈。
“哇,是火山閃電。”身後狼狽的小姑娘還有心情觀景。
宋存聽不清她的話,拽了她一下,沒拽動。
隻好跟着駐足回頭,黑幕一樣的天空中,閃電橫飛,像是一條條銀蛇,要刺穿黑夜。昨夜靜谧的火山口,此刻像是即将行刑的斷頭台。
她承認,她有一點被震撼,也有一點被點燃。
然而,理性戰勝了感性,她還是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嚴肅地說了句,“别看了。”
“你住哪?”快到酒店時,宋存問她。
這個酒店很大,左右隔着的距離不比下山短。
小姑娘抹了把進入眼睛裡的雨水,非常的癢,含糊道,“住最下面。”
宋存視線在雨簾裡模糊成一片,也不知道她說的最下面還有多遠。燈火熄滅了一大半,帳篷倒是亮着的。她當機立斷,把她拉進就近能躲雨的屋檐。
這應該是酒店最好的房間,推開窗就能直面最壯觀的那個火山口,從面積來看,比她住的都要寬敞許多。
屋内沒開燈,想必旅客還沒回來或者已經睡下了。雖然這種行為有點叨擾,但是也沒别的辦法了。
至少得不打雷了再走。
相比剛才的兵荒馬亂,總算是能歇一口氣了。那些遠處的“轟隆”聲,此刻像是鼓點,與這漫天荒山,合奏一首表達憤怒的交響曲。
宋存本以為自己算淡定的,看到岑甯臉上的幾分享受,才覺得自己可能隻是比她長了歲數。
這小姑娘看着咋咋呼呼的,心态卻是好得不行。
“一個人來的?”她就着雨聲,問她。
“嗯,攢了好久好久的錢才來旅行的。”
宋存意會,她看起來就像個學生。要上這個島,必須是一對一導遊,沒有跟團的說法,價格是比較貴。
“但是我媽媽說了。”岑甯一張小花臉對着她,“要去就去最想去的地方。”
宋存輕輕點了一下頭,表示認可。
雨勢漸大,雷聲亦然。她們就這樣靜靜地立着、等待着。
“有個電影就是講火山噴發的。”身邊的小姑娘安靜不到兩分鐘。
“什麼?”
為了烘托氣氛,岑甯清了清嗓子,刻意壓低了聲音,選了其中恐怖的部分。
“别動!有沒有聞到一股刺鼻的酸味。”說完聳了聳鼻尖,大眼睛裡湧動着小獸般的兇光,驟然壓低了嗓門,“你後面有人。”
宋存默默看着她表演,眼睛都沒眨,有種掌控全局的邪惡,岑甯反倒縮了縮脖子。
岑甯看着她的眼瞳,被連續的白閃映照得蒼白而微弱,仿佛随時會被無邊黑夜吞噬,連睫毛都根根分明得像利刺。
呼吸猛地一窒。
“轟隆”一聲,雷聲近得像是耳朵裡鑽進了隻野獸。
“啊。”岑甯捂着耳朵,往她懷裡躲。
宋存正要伸手,身後“砰”地一聲,門被重重推開,吓得她跟着一哆嗦,猛然回頭,看見和岑甯同樣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