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說看,我給他道什麼歉。他才該給我道歉吧。”
她這一陣義憤填膺,吓得柳桉手一抖,煙都掉了。時鐘“滴答”,十二點半了,還能這麼情緒飽滿,真是難得啊。
“你去查查看,這個世界上每天都發生多少交通事故,大家都會道歉嗎?賠了錢不算道歉嗎?心胸也太狹窄了。”
“首先,”柳桉籲了一口煙,“這事我查不了,其次,還沒賠錢。”
“你,,,,你怎麼回事啊。”完全是指責的語氣,他這麼說,導緻她剛剛那一通數落完全站不住腳,是在強詞奪理。
“不是我不給。”柳桉無奈,“是對方不要。”周柯再一次傳話,還是不要。
其實不要也正常,都在一個圈子裡,以後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他都以為她忘了。
“他不要錢他要什麼?要臉我給不起。”宋存覺得不可理喻,這才是拿着雞毛當令箭,借題發揮。
“他不要你就不給啊,你想想辦法,要不就給他買輛新車,必須要給。”她咽不下這口氣。
“我的大小姐。”柳桉笑了,“咱沒有這樣做生意的,賠得底褲都沒有,頂多幾萬塊的生意,你要賠幾百萬進去。”
“我不管。”宋存說,“反正你不能讓他把這筆賬算我頭上。”
“算不到您頭上,車是我撞得,就算下了陰曹地府,閻王老爺也得這樣判。”柳桉滅了煙,打趣她,“但是你至于這麼生氣嗎?多大的仇啊。”
“也沒到仇不仇那個份上,都二十一世紀了。”宋存喝了口冰水,一晚上的她越想越不冷靜。“我以前覺得我挺讨厭他的,現在吧,應該是他挺讨厭我的。”
“我覺得也沒你想的那麼誇張。”柳桉的想法不同,雖然她剛剛一直在數落對方,隻言片語間,還是客觀公正的。
比如他拉了她一下,比如他力氣很大,再比如他和白放的關系還挺好的。
“那是因為你不懂。”她很難說得清,她和言列之間的關系。連白放也未必能真的理解到。
“存兒。”柳桉跳開了話題,“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不會要讓我給他道歉吧。”她皺了眉。不站在她這邊就算了,總不能還胳膊肘往外拐吧,有個白放,就夠了。
“沒有沒有。”柳桉趕緊表明态度,“隻是想提醒你,你先讓人家滾诶。”不是聽她說,他真的想不到誰敢對言列說這種話。
“我....我也不一定冤枉他吧。”宋存氣弱。
柳桉:“冤不冤枉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宋存噎住。
誰讓他在那個節骨眼闖進來的,也不能全怪她吧。她本來也不算個好脾氣的人,事後也反省,對一個頗有自尊的成年人說那種話,确實有點過分。
宋存:“那你說怎麼辦?”
“這個人類社會呢,除了規章與制度,确實也是個情感的産物。”他控制着措辭,盡量不針對事情本身,“咱們不能說,你給我講規矩的時候我就講規矩,你給我講感情的時候我就講感情,機器人都做不到。”
“什麼意思?”宋存擰眉。
柳桉輕咳了一聲,“意思就是,或許你可以換一個方式 ,或者說換一種心态,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來交往看看。”
“交往?”宋存聽了個笑話,“我和他交往什麼?”
“對不起。”柳桉光速道歉,“是交涉,你就把他當成一個污點證人來看待,如果能為你所用,豈不是最大的投誠。”
“我不要他的投誠,就想看看他在搞什麼鬼。”
“對,咱們就看看他搞什麼鬼。”柳桉順着她,“不能讓他白冤枉了人,要真是他幹的,傾家蕩産咱們也陪他玩兒。”
宋存聽着他慷慨陳詞,突然語塞。倒是也沒嚴重到那個地步。
“那你快說應該怎麼做啊?”宋存催他
“我呢,作為一名律師,見我的證人,首先會選擇預約一下對方的時間,然後視情況說明來意。”柳桉繼續說,“當然,這隻是一名律師的做法,你倆的關系大可不必,你要是屈尊降貴去找他,成何體統啊。”
宋存有被他陰陽怪氣到。所以說為什麼小桉子打小就适合做律師,就是能做到對事不對人,真要遇上點什麼事,他總能在給完情緒價值後,再給出最有遠見的建議。
這一點上,也是他們能成為朋友,互相傾訴依賴的地方。
“拜拜!”後面的話大可不必在聽了。
宋存挂了電話,坐在沙發上,再想了會兒。
隔天,她照計劃去了琴行練琴。
每次回來,她都會在這間琴行預約琴房,和老闆娘打小就認識,每次都會盡量把最好的那個房間留給她。
家裡也可以練琴,但她有時還是會喜歡這裡,更有氣氛。路過那條長長的走廊,看着牆壁上陳舊的音符貼紙,總會有一種我還是個學生,我還可以犯錯,我也還可以進步的錯覺。
下場演奏會,在一個南方城市。曲目替換了兩首,重頭戲是德彪西的《月光》。
相比于貝多芬《月光》裡的凝重,德彪西的月光親切而平靜。
《月光》來自于《貝加爾馬斯克組曲》,在音響和音色的運用上,新穎而大膽,本身并不難,卻需要極緻地運用踏闆技巧。延音踏闆和弱音踏闆的使用,是鋼琴家演奏這首作品時區分高下的細節。
在演奏第二遍時,她已被帶入那個仙蹤幻境的世界。正如德彪西所說,“旋律的連綿從不被任何東西打斷。”
她合上琴譜,回到自己的世界來。
自己的世界是什麼呢?
是落日殘照,還是正在升起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