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外夜幕低垂,車廂裡開了燈,前玻璃窗上的影子,是兩團呈八字狀分開的深灰色,完全沒有交集。
宋存不知道他在沉默什麼。
需要問得更明确嗎?
“那你應該知道,她做了什麼。”她的語氣相較于一分鐘前的那杆秤,加了一千斤的錠。
言列骨節明晰的手指按了下方向盤。對這件事,他也是在發生後才知道的,知道的信息和她大差不差。
“抱歉,給你添了麻煩。”他說話音量不高,低沉着,帶着一點殘留的啞。
這一點示弱的姿态沒引起她的同情,反而是更惹人火大,這麼說就是他真的參與了,“你倒什麼歉,所以是你指使的?”
“沒有。”言列否認地極快,轉過來一直回避的視線,“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可能隻是想有個參考吧。”
說是參考,他也未必相信,那麼多鋼琴家,也有比她更知名的,經曆更豐富的,王涵都沒選,偏偏選中她。
他現在是有理也說不清,會來找他,肯定是查到了他和王涵的關系,這一點沒什麼好否認的。
以他們倆交惡的程度,她的懷疑合情合理,連他自己都差點這麼想。可是事實就是真的沒有。
他确定,沒和任何人提起過她。更别說是王涵,她那麼敏感,又對他的事那麼了解,是更不可能去說的。
然而,她在這麼多原型裡面挑中了宋存,恐怕不可能和他沒有關系。
“我從來沒有....和她提起過你。”
明月皎皎,樹葉在扇,車内的氛圍,猶如兩端緊繃的弦,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惹得那根弦,回彈出殘影。
宋存輕抿了唇,眼尾拉長,沒作聲。
當然,當然,我也沒和任何人提起過你。
在這和誰示威呢。
“行,就這樣吧。”良久後,宋存兀自點了下頭,盡力維持着平和。
在她伸手的一瞬間,“扣”地一聲,車門被鎖死。
手指在鎖扣處滞住。
“你有病是吧?”她不悅道,半眯着眼,掩飾自己的情緒。
“不是。”言列壓着嗓子,與她對視,“我有話要說。”
“那你長話短說,超過五分鐘我直接報警。”宋存拿出手機,點開計時器,扔在中控台上。
言列目光垂落,看着屏幕上的數字跳動。要是以前的宋存,這麼說了肯定就會這麼做。現在的.....她,大概也是吧。
起碼對他,應該沒什麼變化。
“我知道給你帶來了困擾,我幫你處理。”他歎了口氣。
或者宋存也可以提别的要求,而他不敢這麼問,會被她視作挑釁。
“你幫我處理?”宋存竟無語凝噎,“你是誰啊?你們又是什麼關系,你是幫我處理?還是幫她處理?”
既然否認了,為什麼又要來負責。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還不如直接承認得了。
如果他承認了,她能怎麼樣?恐怕也不會怎麼樣,畢竟也成年了,再玩那些小孩兒的報複行為,傷不了别人,還會把自己置于笑料中。
可能連罵他一頓或者打他一巴掌,都懶得做。最大的可能是直接發個律師函,獲得些不痛不癢的賠償,勝訴後公告天下,從此以後再不來往。
但是要想一次性告倒他,怕也沒有那麼容易。
“行啊,你讓她從棺材裡爬起來,給我道歉。”
言列撐了下後頸,知道她這麼說,就是沒得商量。
然而,另一個人已經死了,她要是來真格的,以她的本事,挖出王涵的過去,攪個天翻地覆也不是辦不到。
她要鬧也可以鬧,隻是他私心不希望走到那一步,除了能出口氣,對她也沒什麼更大的益處,隻會讓她陷入無止盡的輿論旋渦中。
她也算半個公衆人物,是需要觀衆緣的。可是他知道,這些話由他來說,隻會是完全的反效果。
況且那個人已經離世了,她讨不到便宜,中國有句俗話,“死者為大”。
當然,他知道宋存的脾氣,她是可以不管不顧隻為出一口氣的,他自己就領教過。
“宋存。”一息之後,他說,“她死了。”
“她要活着,我找你幹嘛。”
“我可以試着幫你找找真相,在這之前,你不要輕舉妄動。”他沒有理會她的冷嘲熱諷。
宋存目光不措地盯着他,像是要看出個窟窿來。這又是哪一出?還有真相。真相不就是他幹的嗎。
“所以,她确實是有問題是吧。”她譏諷道,不然用不着通過穩住她,來保護一個死人的名譽。
可是她的名譽,誰來保護?
“每個人....都有一些隐私。”言列看出她的動搖,“她父母自幼雙亡,又在福利院長大,性格上比較孤僻,也許難免會有一點偏執,但是一直也不是個會惡意傷人的人。”
宋存面無表情地聽着他打感情牌。這些在柳桉給她的資料上寫的很清楚,外界對“天南”的包裝,與實際情況相差甚遠,傳言她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名校畢業,自身有思想有才華,是網文圈真正的作家。
實際她上的大學隻是那所高校的夜校,這些年除了寫書,主要熱衷于慈善,她沒深入調查過是真是假,至少在媒體層面很是認可。
寫的小說涉及很多民俗類的科普内容,公開露面的時間并不多,政府層面的褒獎卻不少,一直都是非常正面的形象。
柳桉還給她提過一嘴,影視化的四部作品,全部和言列媽媽控制的資本有關,說是全靠才華,也未免贊譽過盛。
這些她早就知道,可是她沒有拿這些大作文章,就是因為不想和一個死人再計較。可是她自己這麼想,和别人要求她,是兩碼事。
尤其是面前這個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堵住她的嘴,生怕她報複的樣子甚為可笑。
信任與不信任,界限很明顯。但是要向他證明自己的人品,她會覺得更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