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每日都會在村裡縣上來回往返,坐上一次需要兩個銅闆,來回一趟就是四個,大多數人家都舍不得掏錢,更多人甯願硬生生地走上幾個時辰将這幾個銅闆節省下來,畢竟四文錢夠買好幾個圓滾滾的雞蛋了。也就是今年收成實在是好,隻要不是太懶惰的手裡都會攢下些銀子,牛車才會坐這樣滿。
江竹秋笑嘻嘻地從牛車上面探出半個身子,把一旁的江三和正看着他的江母給吓了一跳,生怕他不小心從上面栽了下來,好在最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小哥兒與趕車的老伯說了什麼,便拎起了自己身側的背簍靈巧地從車上躍了下來,他像一隻撒歡兒的小雀連跑帶跳地幾步湊到了江母身邊,蹲下身子臉頰貼着她的膝蓋,擡起臉來乖乖巧巧地叫了聲娘。
江母臉上挂着的笑容頓時便更多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怎麼樣?玩得開心嗎?”
江三也跟着走了過來,同樣叫了江母一聲。
前些日子村裡忙碌着收稻打谷,江家的地早已賣了大半,餘下的那點幾個漢子自己就能收拾出來。通常來說他家是不需要讓婦人哥兒跟着下田的,隻是今年的收成實在是好,又瞧着天氣輾轉多變不敢拖延,盡管江家人不太願意江竹秋和江二媳婦卻也硬是跟着忙碌了起來。
從小到大江竹秋沒少幫着家裡幹活,但是真正進到地裡勞作的次數卻也不是很多,幾天下來累得夠嗆,短短幾日的時間過去小哥兒就被曬黑了一圈。
江母心疼孩子,總覺得這孩子這幾日似乎都被累瘦了不少,待到糧食裝袋過稱逐一收倉,最終稱出來的重量讓所有人臉上都挂滿了笑容。江母仔細合計了幾遍下半年家裡要支出的開銷,最終還是咬牙取了二十個銅闆出來,給江竹秋和江二媳婦各分了十個當作零花,這才有了江竹秋今日進鎮裡的事情。
最開始時江母要給他銀錢江竹秋還不願意收下,還是江母說他這段時間辛苦,讓他拿着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江竹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耳朵蓦地紅了起來,等将銅錢收起裝好時更是整張臉都已經紅透了,好在江母當時正忙着自己手裡的活計,沒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
江竹秋平時也舍不得坐車,這次算是特殊情況,他是個心思非常靈巧的哥兒,沒事時會做些東西送到縣城裡面賣掉,賺到的銅闆會取出一部分來交給江母,餘下的自己積攢起來,這些年來陸陸續續地手裡也攢了一百來個,在同齡的孩子裡面也算是相當難得的事了。
“開心的!娘,縣裡的人比上次去時多了好多,帶去的菜全賣光了!我和三哥給您買了擦手的霜膏,等回家就給您擦上。”
周邊坐着的幾個嬸子都羨慕極了,紛紛在旁誇贊起來。
江竹秋長相乖巧性子讨喜,村子裡的不少長輩都對他印象極好,通常來說他會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和江母一起回家,這次卻隻是寒暄了幾句就急匆匆地道别準備離開。
江母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着急,還以為小哥兒是去縣裡給累着了,于是也沒有出言留他,隻是叫住了想要和江竹秋一起回去的江三,讓他過會兒給自己拿着東西。
——其實江母隻是想讓江三在嬸子們面前多待一會兒,說不定呆久了姻緣就來了呢?
江竹秋和幾個嬸子都告了别,背上他的小背簍就要起身,剛要動作就聽見身側的嬸子驚呼了起來,随即便是身後炸開的銅鑼聲響。
江竹秋被這聲音吓得一個激靈,随着衆人的目光望了過去……隻見着槐樹正對着的官道上面幾個身着皂衣的衙役正敲鑼打鼓地縱馬而來,馬蹄所過之處更是煙塵滾滾塵土飛揚。
幾個衙役很快就到了大槐樹下,其中一個人的面孔江竹秋甚至覺得眼熟,前些日子這人剛好也随着稅官下來收取稅銀,隻是當時對方臉上的表情可不像現在這樣……這樣親切?
江竹秋甚至震驚于自己竟然會産生這樣的想法,自古以來哪個官差衙役在面對着他們的時候不是嚣張不耐的啊?怎麼會露出這樣親切柔和的神情呢?一定是他不小心給看錯了!
殊不知包括江母在内的其他村人此刻也是這麼想的。
“諸位嬸子鄉親,不知應扶春應老爺家所在何處?”幾個衙役勒停了馬,為首一人揚聲朝着槐樹下的衆人問道。
一衆村人面面相觑,趙老四忙扯下嘴裡的稻草,站起身子恭敬回答:“官、官爺,應小子住在村西一側,順着這道一直往前,遇到岔口左拐最裡面那座茅草房子就是他家。”
說完了話,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來人:“可是那應小子犯了什麼事情?”
是稅賦交的數目不對?還是他的戶籍存在問題官差老爺過來拿人?他就說嗎!就不應該讓那外來的落戶到他們村子!
趙老四心裡暗罵了一句,剛要說話,就聽到衙役打斷了他。
“哎,老鄉,以後可不能這樣叫人了。”衙役的表情有些嚴肅:“豐水縣大槐村應扶春老爺,于丁卯年院試高中在榜,如今已經是秀才老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