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今日發生的一切都在腦中過了一遍,确定沒有任何遺漏後才安心地休息睡下。
翌日一早,應扶春又是早早出門。
縣令大人舉辦的宴會上并非隻有讀書人在場,還有一些豐水縣的富商名流,商戶想要混進讀書人的圈子是非常非常難的事情,不僅要有相當豐厚的可以打動一衆讀書人的财力,還要一并有着一定的人脈關系和社會地位。
應扶春在宴會上時就留了些心思觀察這些人,商籍隻能穿着特定的幾種布料,無論心裡的真實想法是什麼樣的,但在那種場合上時對于讀書人的态度起碼在外表上都恭敬禮讓,很容易地就能将他們與讀書人劃分開來。
應扶春有心與縣衙裡的錄事官員結交,一場宴飲下來兩人的關系都熟絡了不少,錄事文書的當值内容就是“管理所轄地區内所有百姓需要去登記處理的文書職務”,這其中自然包括了應扶春的落戶更籍、村民間的土地買賣、還有……所有想去官府報備的契約文書。
大多數情況下商戶間的私下交易并不需要官府的人在場,但有些商戶因着交易金額巨大或者遠道而來對本地不熟怕被欺騙等緣故會去找個保人作證,這時官府便是最好的選擇對象,隻需交上一些銀錢就能在錄事文書處登記留檔落下官印,便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這樣的案子也會被優先調查。
很多村民去外面做工時都會要求雇傭他們的商戶去将文書蓋印,以此避免商戶欺負村民不識字、在雇傭契約裡動什麼文字手腳——以前不是沒發生過村民辛辛苦苦地幹了一個多月活,結工錢時才發現按照契書規定他不僅沒有工錢可拿,還要倒給雇主借給他的農具的銀錢。
這事當時鬧得很大,但鬧到最後隻能不了了之,白紙黑字的雇傭契書寫得清清楚楚,誰都無法證明村民是被雇主給欺騙了,畢竟當時隻有他們兩個在場,沒人知曉他們究竟是怎麼談的。
但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算官府出了這樣的一條規定,真正将其落實的商戶卻依舊沒有幾個,大多雇主都會在村民的工錢裡扣下給錄事官員的潤筆銀錢,本來很多農戶去外面累死累活做一個月總共賺不上幾百個銅闆,這一下子就扣去大半,沒幾個人舍得出自己的血汗銀子,久而久之就幾乎沒有農戶會去錄事文書那裡登記這些了。
應扶春親近錄事文書的重要理由之一就是想從對方處打聽一些豐水縣的商戶情況。
——既然多數商戶都會為了省錢特意避開這道流程,那麼會為了安雇農的心主動帶農戶去錄事文書處登記契約的商戶相對來說一定更加值得結交,應扶春還在商隊裡時就有意地主動了解本地的一些商戶消息,後來與文書官員結識以後更是暗示性地打探了幾句其中幾人,心裡面早就列出了一個可以試探性地接觸一下的商戶名單了。
他不準備自己在外面擺攤做冰粉,一是因為現在已經進入了秋日,說不準哪天溫度就會突然轉涼,搞不好他這頭剛準備好擺攤用的東西那邊就該換厚衣服了。
二則是依照當前社會風氣讀書人經商乃與民争利,這些讀書人一個比一個注重名聲,往大了說甚至可能會取消功名,秀才這身份雖然給他提供了不少社會便利,同時卻也制約了他的很多行為。
這幾日應扶春思索了許久,最後終于選擇了一戶張姓的富商。
張老爺在縣裡開了家茶樓,應扶春曾在的那支商隊每次途經豐水縣時都會在他這兒買賣些茶葉。
安平府境内有着一種特殊的茶樹,隻能在一片固定的區域生長,移栽到旁處很難成活,炒出的茶葉雖不至于多麼頂級吧但卻有着股獨特的味道,喜歡的人非常喜歡,用應扶春的話來講就是口味小衆,即便是在其他州府裡依舊有着批固定的客源。
上次商隊來交易時應扶春跟去了張老爺的茶樓,不過他那時一襲走商打扮混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為了避免這張臉給自己帶來麻煩還專門在臉上塗抹了東西,張老爺完全無法将當日宴會中的那個備受矚目的秀才老爺和商隊裡的“打雜”漢子混在一起,即便去到了縣令的宴會依舊沒能認出來他。
張老爺這兒不僅有着好幾種名茶,樓裡的點心也相當不錯,茶樓的格調裝潢都是照着讀書人的風雅喜好來的,時不時地便有讀書人過來品茶作詩留下些墨寶。
應扶春提着裝冰粉的籃子,在門前略略停了片刻,而後擡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