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影看着這個女孩,臉色是一種近乎石灰的粗糙灰白,神情中似乎飄着幹燥的塵屑。
很難想象,她曾經在八百米跑步中為班級奪得第二,她在黑闆報上畫下頭發尖尖的動漫人物。
“開學有幾天了,一直沒見你來上學。”王影說明着,“我上周去你家,從你爸那兒知道情況,就過來看看,你現在狀态怎麼樣?”
周蘅知道,如果自己還想繼續坐在這裡說話,此刻絕對不能激動地哭喊。
但這次可能她是唯一的希望,錯失今天,大概再也沒有能見到其他人的機會。
王影從包裡翻出一罐五顔六色的糖果,擰開,遞給周蘅。
有次,王影坐在教師辦公室心情低落,臉色不太好,平時周蘅将收齊的作業放在她桌上時,她會看一眼說辛苦,但是那天她沒有心情說話。
沒想到,這小孩将一大摞作業本放下後,離開又轉身回來,掏出一把五顔六色的果汁軟糖輕,放在她手邊,說:“老師,這個糖很甜的。”
周蘅撕破透明糖紙,酸甜的果汁味道在口腔中彌漫。
“老師,”周蘅語調平和堅定,“暑假時,我誤傷了同父異母的哥哥,鑒定是輕傷,判定結果是我可以回家,不用強制住院,但是家裡人把我送來了這裡。”
“你對這件事,感覺是怎樣的?”王影顯然從周父那裡已經大緻了解到,此時并沒有特别驚訝。
“老師,告訴你一個秘密,”周蘅看着王老師的眼睛,“之前你來我家裡家訪,看到的那個保姆阿姨,其實是我爸以前的妻子。我爸現在和她、兒子一起生活,可能不想要我了。”
王影沉默了幾秒,确實她在周父家裡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保姆和一個男生。
“周蘅,你的意思老師明白了。對于上學,你是怎麼考慮的?”
“我想繼續上學。”周蘅毫不猶豫,“我确實有過一段時間情緒不穩定,但現在已經康複。老師,您可以問下這裡的醫生、護士,我是可以去上學的。”
“老師,我真的真的,很想上學。”周蘅再次堅定地看着王影。
她是此時自己唯一的希望。
“老師知道了,我會和你爸好好談談。”王影握握她的手。
數天後,周父和王影老師一起來醫院。
他帶來了一份協議書,内容是周蘅自願放棄對母親所有遺産的繼承。
周蘅在白紙上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姓名和日期,按下紅色指紋。
周父在出院單的家屬姓名處,龍飛鳳舞地簽下“周啟宏”。
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鐘。
不久,她轉學,更名沈玉。
*
春節過後,沈玉将姥爺入土為安。墓碑上“沈俊德”幾個刻字,端正肅穆。
她離開墓園,簡單收拾行李,搭上返回風城的航班。她拒絕葉助理幫忙訂機票,自己訂了經濟艙。
早在金柳回風城當天,她就拒絕葉天的陪同,告訴她可以放假回家,自己從現在開始都不會跟她提任何需求。
春節期間,她在岐城度過,沒住酒店,而是住在姥爺的房子裡。
她不想和金柳繼續見面。
岐城的事就留在岐城。
她喜歡金柳,可是她們不适合。
越長大,她就越明白這個社會運行的規則,越能看清兩人的階層差距。
小時候的很多喜歡,固然純粹,但是也很幼稚。
她第一次模糊意識到這件事,是在周啟宏接她從精神病院出來時。
他交給她一個袋子,裡面是她出事當晚留存在警局後來被返還的一些物品。
她問周啟宏小王冠去哪裡了,那是為數不多金柳的痕迹。得到的回答是,賣掉了,賣了幾萬,變成了他櫃裡的酒。
周蘅當時雖然了解很多玉的大概價位,但是對寶石鑽石沒有分辨力。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那是路邊精品店的小商品。
多年後,在翠玲珑,跟着劉大師和劉欣然接觸過很多大客戶後,她才漸漸能大緻分辨常見珠寶的價值。
翠玲珑車間的噪音,像火車頭嗡鳴不斷,帶着她迅速駛回日常工作軌道。
節後開工,主要是把年前預定的訂單确認好設計,已經确認設計的便進入開工制作。
午餐時間,手機振動。
[劉欣然:情人節來臨,有對象的工人師傅們,請合理安排時間,可以早點下班。]
工作群裡開始接二連三的調侃回應。
沈玉退出群聊,返回聊天界面。
金柳的對話框出現醒目的紅點。
[金柳:下午6點,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