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都是周啟宏來接她放學。那時媽媽忙于店裡生意,爸爸在還在教書,下班時間早。
媽媽擔心她吃壞肚子,不讓吃校門口的路邊攤,爸爸每次都悄悄買給她,兩人蹲在路邊吃完,溜達一陣散散味道,再回家。
是什麼時候事情起了變化?
爸爸和媽媽的争吵越來越多,是在懷瑾坊生意興隆後。媽媽讓爸爸辭職,到店裡一起打理。媽媽勸爸爸為人處世更靈活些,爸爸說媽媽逢人就笑,讓他很沒面子。
積累的瑣碎怨氣漸深。
周啟宏認識的人也變雜,常常喝到酩酊大醉,半夜才回到家中。
小聲的争執,大聲的吵鬧,哭訴,物品被摔打、墜地。
[媽媽,是你不懂。]
你們的愛已經不存在,你們應該早點離婚分開的。
人都是會變化的,不應該因為貪戀以前的美好回憶,而奢望永久的愛。
察覺到愛意消失時,及時抽身,那不叫失去,而是自我挽救。
那麼,相愛時,是不是隻需全心沉入,珍惜當下,勿需焦慮于未來?
沈玉想不明白愛。
但是此刻,有一件事,她想确認。
“周啟宏,”沈玉聲音消極低悶,“那天晚上,你回來過吧?”
“媽媽去世的那個晚上。”沈玉看着鏡中周啟宏的眼睛。
周啟宏眼周的皮膚顔色從亮紅變為豬肝紅,瞳孔驟然縮放又恢複如常,聲音變得出奇地冷靜平穩:“小玉的幻聽還沒好。”
沈玉望向鏡中人:“我隻想知道一件事,你逼媽媽吃藥了嗎?還是隻是見死不救?”
周啟宏手用力拍打方向盤,喇叭亂響一通。
“爸,慢點,命都在你手裡!留命拿錢!”周天麒緊張看路,大喊。
周啟宏突然回頭,五官擠作一團,沖周天麒吼:“把她嘴堵住!”
周天麒拉起沈玉,不知從哪拽出一塊破抹布,塞進沈玉嘴中。他死死按住沈玉掙紮的手,用繩子捆綁,又将她亂踢的腳也綁住。
沈玉腦袋被按在玻璃窗下,靠在車門内側。
沈玉眼神變得空洞。
時間在靜默中一秒一秒流逝。短暫的二十多年人生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輪轉,最後定格在金柳的臉,很想再捏捏她的臉頰。
車子突然停下。
周天麒用黑色外套蓋住她,看起來像個放在後座的普通袋子。
車窗降下,噪音随冷風一齊卷入車内,有刺耳的鳴笛聲。耳朵動了動,沈玉試圖用胳膊支起身體,被周天麒隔着外套用力按住。
“例行檢查!”擴音器傳出機械的嗡鳴。
“請依次減速靠右停車,接受檢查!”響亮而威嚴的聲音。
沈玉用腳奮力去踢周天麒,外套被更加用力地往下壓。
“您好,風城民警,現依法執行公務,請開門下車,接受檢查。”
周啟宏嗓音響起:“警察同志,我家小孩半夜發燒。”
“請出示您的駕駛證、行駛證。”
周啟宏說着:“都在都在!警察同志,我要馬上去醫院,行行方便吧。”
沈玉被外套悶得快要窒息。
“請車内人員依次下車!”
外套的力一松。後門被不情不願地打開,灌入冷風。
“請打開汽車後備箱,我們要對車内物品進行檢查。”
沈玉身上的外套被掀開,一個穿着制服的女性驚愕地看着她,大聲報告,一邊伸出手來,拿掉她口中的抹布。
“你還好嗎?”警察大聲。
幾個人穿制服的人圍過來,繩子被全部解開,沈玉下車時身體有些發虛。
擡眼看時,周圍紅藍光交織。上次看到這幅景象時,她的衣服上滿是血污。
噪音和光,喧鬧成海。
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
“是我報的警,我是家屬。”金柳說着,将沈玉從人群中拉入懷中,手插進她的頭發,按在胸前。
沈玉擡頭,看着那雙黑色幽暗的眼睛:“金柳。”
“哎,終于說話了。”穿制服的工作人員看她一眼。
從車門被打開到現在,沈玉好像喪失了說話能力,直到現在才能發出聲音。她重新聽到冷風呼嘯的聲音,看到夜空中為數不多的幾顆星星。
她在冷空氣中大口呼吸,抱緊金柳,臉轉向警察:“謝謝,謝謝你們。”
筆錄結束,金柳和沈玉回到公寓,已經是零點過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