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自然是好的,但人各有志,東嫤志不在此,沒再接話。耄耋仙以為她在考慮,也不再多言。楊女俠适時過來提醒大家,已經到午飯時間,所有人去村頭開席。
席間就有人張羅着飯後去給一戶人家扯紅布條,原來是村裡引水之事正收尾,碰上有兩家過幾日要結親,村裡人認為喜上加喜,手頭沒事不用下田的,都留在兩家幫把手。
東嫤也留下來學剪窗花,看人們将簡陋的土牆院子一點一點裝扮得喜氣洋洋,耄耋仙看得高興,決定和東嫤留下來吃過喜酒之後再啟程回山。
籌備的這幾日,東嫤不是跟進田間地頭學鋤地種菜、引水灌溉,就是在喜娘院子裡聽人們商讨各種禮數長見識,等到結親那晚,還被抓進新房和幾個小孩兒一起鬧喜,在喜床上撒完“棗生桂子”又去喜被上一頓敲。
所有人鬧到半夜才消停。
東嫤高興一天,吃飽了也不困,被耄耋仙帶上房頂看星星,躺着數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話,“師叔祖。”
耄耋仙吃了酒,被喊得迷瞪“怎麼?”
東嫤看着頭頂的星星出神,“聽說新娘才十四歲。”
“嗯。”耄耋仙鼻息裡都滾着酒氣,應答也含糊。
“才比我大四歲,為什麼呀?”
耄耋仙被夜風吹得懶洋洋,答道:“門當戶對,你情我願,哪有什麼為什麼。”
“那如果不願意呢?”
“不願意就不結,你娘十五歲那年就是自己跑出來上山拜師,學成後下山搭救流民時認識了你爹。”
“那就好。”
東嫤打小就聽奶奶講過不少爹娘年輕時候的事情,因此并不感興趣,隻是為解了心中疑慮而松口氣。
耄耋仙明白小丫頭在想什麼,枕着手潑冷水,“她們可以,你卻不一定。”
東嫤果然坐起來問:“為什麼?”
“今天的新娘子是鄉野農家的女兒,你娘是江南富賈家的千金,你又是誰家的?”
東嫤這時反應過來,自己不隻是爹娘的女兒,還是鎮國将軍府的千金,卻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有什麼要緊,“我是誰家的又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關系,無論出身農家還是富賈,若不願婚嫁,反的不過是父母之命,将軍府就出了你這麼一顆明珠,皇宮裡頭适齡的皇子卻有兩個,你猜,若是其中一個請旨賜婚,還由不由得你作主?”
東嫤突然像是被上了一層枷,渾身不自在,揮動手臂舒展了下身體,“可我都不認識他們。”
耄耋仙也坐起來,靠在屋脊上,呼出一口酒氣道:“你認不認識他們不重要,甚至你是誰長什麼樣子都不重要,他們隻是需要娶‘鎮國将軍府千金’這麼個身份。”
“什麼意思?”
“你不是愛讀書嗎,拿學堂舉例子,要是新來了個聰明能幹會主事,又受夫子和同窗們喜愛的學生,你想不想結識?”
東嫤交友倒不拘泥于這些,點頭道:“想。”
“這就對了,你爹就是朝堂上的香饽饽,兩位皇子若是想争儲君之位,自然要想方設法獲得鎮國将軍的支持,結親便是他們能想到的,最牢固的牽線方式。”
東嫤聽着隻覺得身上的枷越收越緊,似要扼住咽喉讓她不得喘息,而耄耋仙卻毫無察覺似的繼續說:“隻要他們請旨,這道旨就一定會下,皇帝不會放過掌握兵權的機會,到時候就算你能逃,整個将軍府逃得掉嗎?”
被問話的人沒應聲,自記事起就過得順風順水,意識中爹娘能為自己擺平一切障礙,練武讀書也算有求必應,十歲的小腦瓜根本沒想過這些事,隻是看了今日的一場喜事随口一問,沒想到被年長者蓄意點破,心中迷惘、不甘、荒謬之感郁成一團,窒息感尤甚。
思忖間呼吸愈發輕而短,思慮越深,越不暢快,正愣怔時身上突然一痛,瞬間将人從煩悶中解救出來。
耄耋仙收回點穴的手,看着小丫頭重新深呼吸一臉迷茫的樣子,還是伸手去摸了摸頭,“小孩子家家不要憂思過重,擔心什麼,師叔祖這不是把你撈出來了嗎?”
耄耋仙倒不覺得自己借題發揮以期籠絡的私心卑鄙,畢竟這是早晚要面對的事實,隻是十歲的孩子本該無憂無慮,過早煩憂還是不妥。
東嫤順過氣,卻還在擔憂,“那逯兒怎麼辦?”
耄耋仙沒想到這丫頭還有心情擔心别人,自己之前的判斷真是一點兒沒錯,還好趁早把人拐出來了,遂直起身沒好氣地抱臂看人。
東嫤卻對這個反應不以為意,還在問:“皇上總喜歡把我們兩家湊一塊兒,既然有兩個皇子,豈不是會将主意也打到逯兒身上?”
耄耋仙伸手戳她額頭,“丞相府還有兩個兒子可入仕途,同窗之誼可作緩兵之計,你崽子還是多想想自己吧!”
東嫤捂住額頭如釋重負,“那就好。”
耄耋仙“啧”一聲又想喝酒,可惜手邊沒有酒壇子,又懶得再跑一趟,于是決定換個話題,“你師姐們有出去行俠仗義的,有留在山門接手事務的,你以後想做什麼?”
東嫤放下心後,渾身洩勁兒,塌肩弓背坐在瓦片上,晃着腳望向頭頂星空,明亮眼眸盛滿對未來的期待,心想行俠仗義是好的,也算将學來的知識落到有用處,但這到底不是自己的志向。
于是轉頭對耄耋仙粲然一笑,“我想做大将軍!”
耄耋仙看着凝在稚童眼中的星光,到底沒忍心拿當今律令打擊小丫頭的熱情,重新靠回屋脊道:“還挺會想,那你打算怎麼當?”
接着一長一幼坐在屋頂上,披着漫天星輝暢想未來光景,天馬行空的想法星點子似的,在夜風中彙成一條指引前路的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