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問的人乖巧地句句回應,“是,我沒提前和阿嫤說,直接來的。”
那師姐點點頭看向蔔正陽,“不過山門不接待男子,這位恐怕得先行下山才是。”
蔔正陽拱手道:“在下知道規矩,隻是送妹妹上山,既有仙長接應,我下山去鎮中等候就是。”
不愧是嫤丫頭的夥伴,一樣的有眼力見兒,那師姐滿意點頭,給蔔正陽指了下山的路後,帶蔔逯兒往山上行去。
說來也奇怪,跟着這位師姐走,竟不再有原地打轉之感,很快就上了山。
一進門那師姐就喊着東嫤快出來見人,逯丫頭來了。誰知話音剛落,東嫤沒出來,倒湧出不少堂内做事的師姐妹,熱情地和蔔逯兒打招呼。
“逯兒來了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嫤丫頭常說起你呢,月月都寫信,回回收到信可高興了。”
“她給你送的生辰禮收到了嗎,祝師姐親自護送呢,沒壞吧?”
“壞了那丫頭可得嚎一場!”
“是呀,不過怎麼這時候來,嫤丫頭這會兒也不在山上。”
蔔逯兒對師姐妹們的熱情一一招架,得體回應,卻在聽到這句時忘了周全。
帶蔔逯兒上山的那位更震驚,高聲問:“什麼,嫤丫頭不在嗎?”
“是呀,幾個月前就下山曆練去了,”回答的那位師姐轉而問逯兒,“下山前嫤丫頭該送信說了曆練之事才對。”
挂念許久卻期望落空,蔔逯兒心中失落,答道:“我生辰第二日就出京了,沒提前和阿嫤說,因此錯過了信件。”
“原來如此。”
蔔逯兒追問道:“阿嫤什麼時候能回來?”
“這可說不準,她這次和師姐們北上剿匪似乎遇到了些麻煩,那匪窩跟地鼠似的,總端不幹淨。”
蔔逯兒靈光一現,“在哪裡剿匪,是芫州城一帶嗎?”
“咦,你怎麼知道?”
“來的路上恰好經過,在那附近遇到了一位女俠,或許是同門,名喚毛小蝶……”
“噗!”
“哈哈哈哈哈!”
蔔逯兒話沒說完被身邊人的哄笑打斷,有些不明所以。圍在身邊的師門姐妹們前仰後合笑到飙淚,見逯兒迷茫的樣子,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解釋。
“毛小蝶是我們掌門的名諱,‘耄耋仙’這個名号就是化用她自己的姓名來的。”
“我們在外行事不會刻意隐瞞姓名,隻有嫤丫頭日後還要回京,因此需要化名。”
“下山前師父讓她自己随便想一個名字就給趕出去了,嫤丫頭那時候還吵吵鬧鬧發牢騷呢!”
“她在氣頭上,估計懶得想直接就用了,反正除了掌門師叔的幾個在世好友,外頭已經沒多少人知道這個名字了。”
“哈哈哈哈,打着師父的旗号招搖,也就嫤丫頭敢這麼幹!”
師姐們再次笑作一團,吵鬧聲把耄耋仙也給引了過來。
“你們在這兒吵什麼呢?想午睡都不得消停。”
弟子們看到耄耋仙,一個勁憋笑,有忍不住的“噗呲”出聲後,趕緊将蔔逯兒推出來。
“是逯兒來了!”
耄耋仙本來還迷蒙着的眼睛瞬間就睜大了,“那皮猴兒知道你來這兒嗎?”
皮猴兒?蔔逯兒搖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可不能讓那丫頭知道,不然曆練還沒結束的人敢直接撒手讓師姐們幹,換自己連夜趕回來,耄耋仙松了口氣,“一路來辛苦了,先安置再四處逛逛,在嫤丫頭那屋歇息吧。”
說完耄耋仙就讓弟子們給人往東嫤的屋子領,自己随意寒暄兩句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蔔逯兒被師姐們領着四處逛,順便聽了東嫤的不少趣事,連幾名影衛都連帶着被熱情洋溢地接待了一天,年輕姑娘們很快打成一片,直到夜間休息時才得清閑。
累了一天的人躺在床上睡不着,把自己裹進柔軟被褥裡,恍惚間仿佛又落入那個雨夜的懷抱。
心頭松快便胡思亂想。
東嫤從小體熱,身上總是暖烘烘的,幼時同榻總愛擠在一起給逯兒驅寒,現在懷抱依舊暖熱,長大後功夫高強異于常人,心懷俠義果真踐行着自己的理想。
從小就活潑開朗,還是那麼愛笑,笑起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讓被注視着的人也感染上欣喜。
蔔逯兒細數着與幼時印象重合的記憶,熟悉感漸漸沖淡了忐忑。
感受過師門内的熱情氣氛,知道她這幾年都過得好,因而放心,本以為見面一定能認出來,細想起來又有些委屈。
耳垂上的茶梗是什麼時候摘的?熏衣裳的青花香氣已經忘了嗎?明明氣味最能勾起回憶,離得那樣近該能聞到,如果時隔多年在記憶裡消散,那從前相處的細節是不是也會遺忘?
偏偏此時腦海中的模糊笑貌被清晰記憶取代,火光和日光下各有各的生動。
不願讓明媚笑容蒙上陰翳,想象不到第一次剿匪時是何種心情,心中煩憂難解,從溫暖被窩裡爬起來,重新點燈看屋子裡的陳設。
案上筆架挂着通體碧綠的一杆筆,筆鬥有些磨損,能看出來狼毫已經換過,應是經常使用,想來北上信件皆由此書寫。
知道自己送的禮物被珍重對待,蔔逯兒心中欣悅滿溢,又惋惜日前彼此因化名而錯過,心中遲來的不舍陡生,從行囊裡拿出一個木盒來解悶。
盒中盛滿幹制的梨花,花瓣比新摘時更脆弱,其實不便于保存,但每年花開總要留下一點作念想,這是那年院中栽種梨樹後留下的習慣。
看着幹枯花瓣上的清晰脈絡,時常想起東嫤翻牆到訪的那個夜晚,因為怕錯過花期而捧上鮮摘的花朵,好在後來趕上了觀賞花雨飄落。
“你要是喜歡,也植一株到你院子裡。”
院子裡的那棵梨樹長勢喜人,年年開花絮似的抱滿枝頭,出發前已經囑咐園丁悉心養護,明年應該也能綻花滿樹。
“你喜歡就好,我也高興。”
西南之行歸期未定,待明年花開時能不能與阿嫤相見呢?要是先前沒有用化名就好了。
記憶裡的話語在腦海中不斷浮現,說話的聲音和神态卻漸漸以重逢後的模樣明晰,幾日前的匆忙會面似乎不足以慰藉牽挂,想念來得洶湧又急切。
備受折磨的人低聲呢喃:“我來了,你高不高興?”
如果此時是東嫤在這裡,必定會手舞足蹈、熱情洋溢地話一宿舊事,眼前好似已經看見鮮妍模樣,連聲音都在耳邊萦繞。
蔔逯兒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心安中萌生睡意,将木盒收起來,掀開被子正要就寝,突然腹中墜絞,一時間體力不支磕在床邊。
影衛聽到響動在外敲門,“姑娘,睡了嗎?”
未得回應,不太放心,于是推門進去查看,卻見人跪伏在床邊,撐着床沿蜷成一團,連忙沖上前去将人扶住。
“姑娘!可是摔了?”
感覺到蔔逯兒渾身發抖,忙去看面色,隻見血色褪盡、臉色煞白,影衛吓得趕緊将人裹進被子裡,高聲呼人。
這一喊将近處已經歇下的師門姐妹們也都叫醒了,全都往這邊來,耄耋仙也被驚動,看影衛們六神無主的樣子,上前給蔔逯兒搭脈。
片刻後安撫衆人道:“不必驚慌,你們該最清楚才是,逯丫頭天生體寒,該比你們更難熬,恐怕劇痛難忍才會發冷汗,去煎些藥來。”
姑娘們這時回過神來,知道是尋常事,因此都松了一口氣,隻是這疼痛無人能替,隻得互相配合着換褥烘被,輪流照顧。
蔔逯兒蜷在烘熱的被窩裡,被腹中綿長的銳痛絞得不住打顫,發出一身冷汗,連喝藥的力氣都沒有,咬緊牙關、閉目昏沉。
屋中喧鬧,緣是初開情竅,始通任脈,及盛太沖,順其自然而天癸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