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硌到了石子,寬大的車輪戰戰巍巍地晃動着,好似要散開。
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如有所感,望向馬車,單手撐住搖晃的馬車,不待其穩穩停下就輕功翻身而入。
整裝的車馬隊肅穆地矗立在雲霧裡,寂靜,無聲。
任北襲的懷中的桂窈亦是如此。
他并攏雙指貼在她鼻息下,沒有氣,一瞬間,男人雲川般的眉死死擰緊,倏然反複試了幾個位置,才感受到脈搏細微的跳動。
馬車墊了軟墊,不是摔暈。
任北襲從她袖中找出繡帕,仔細擦拭着她異常紅潤的臉龐,不住用自己的額頭抵了上去,睜開眼,望見她緊閉的長睫一動未動,捧着她腰背的手無措地緊繃。
馬車外,小灰駐地等待着将軍的命令,那守在外面許久的侍衛先一步開口說:“将軍,有條山路可走。”
任北襲單手掀開馬車的幕布,望着懷中小娘子虛弱至極的模樣,嗓音沉寂帶啞:“山下是什麼地方?”
“銜玉城最南端,小荷村。”那侍衛将目光落在桂窈身上,毫不遲疑。
男人擡眼,冷面吩咐。
“任灰,持我的令牌領車隊經過山後官驿等候,切記,護好後面馬車上的人。”
說罷,他單手吹響馬哨,本走在最方的高昂駿馬俯首而下。
“慢着!”那侍衛短暫地将目光落回他身上,“将軍,山路崎岖狹小,人走都算危險,你如何帶桂小娘一同騎馬?”
烏黑戰馬上,挺拔的男人微眯漆黑眼眸,單手捆縛好呼吸淺淺渾身無力的桂窈,另一隻手用力捏緊缰繩,破霧而開,馬蹄铮铮,策馬向山路小徑騎去。
“事情就是這樣個事。”
“桂大人,這些日子真是勞煩您了。”
小灰垂首認真行禮,半晌後,單手握着劍望向那扇禁閉的雕花木門。
村莊四面環山,風景宜人,因為臨近長江支流荷花江,每逢雨落必有大霧,山路泥濘滾石,難走得很。
可那日途徑時,是算好了谷雨後都是幹旱天,這場霧來得太突然了。
太突然了。
桂窈用力睜開眼,虛弱的背脊跟随力氣坐立了起來,臉色蒼白,隻垂眸望見了床邊握緊她手心的男人。
男人的手心放開了她,繼而傾身探視她額頭,嗓音沉沉。
“感覺怎麼樣?”
她眸中帶了細細淚花,咬着唇剛想開口,草藥的苦味在嘴裡忽然浸開,她吸了吸鼻子,好不可憐地哽咽。
“我……我怎麼了?”桂窈的手反握回了任北襲的臂膀,纖長的睫毛直顫。
她又問道:“我睡了幾日?”
上一次失去意識醒來,桂窈告别的是她的整個還未湊齊的上半生,這一次,她望着男人一日既往沉寂漆黑的眼,忽然又不安起來,如今有的,不過都是她桂窈将桂小娘擁有的挨個撿起來,她沒什麼再能失去的了。
“别怕。”
男人的嗓音落在空落落的床邊,卻好似寸寸填滿了桂窈的無章,她有如真的不怕了,哭紅了的眼睛微微睜大,靜靜等着他還說些什麼。
他沉聲道:“去看看。”
桂窈順着他的目光,擡了擡下巴望過去,窗外微微透着氣,順着輕盈的日光走能瞧見不遠處的樹,樹上的花枝好生漂亮。
不似桃李。
苦楝樹開花,春盡夏來。
她忽然怔住,回神望向任北襲,他是什麼時候把目光又停在了她的唇邊,燙得灼人的。
“小荷村的夏天來得比城裡還要晚,可如今已經入夏。”桂窈拉了拉他的袖口,眸光如水,“任北襲,我到底睡了多久?”
她的脆弱又輕而易舉落入了他的眼底,掙不開他的手,隻能如泣如訴地看着任北襲單手扣住她纖細的腕,湊近,兩眼相撞。
桂窈不明白他的意思,她與他離得太近,連他挺拔鼻梁上滑落的汗珠都能看見,她屏息,感覺到他離開了才睜開眼。
任北襲喉結滾動。
兩人都聽見門吱嘎地被推開,紛紛望去,就看見桂舅舅一邊哼歌一邊端着碗進來:“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青史幾番春夢,黃泉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
“哎?”舅舅驚訝道,匆匆把藥塞在任北襲手中,忙着喊,“窈窈你醒了啊,我去叫你舅母來瞧你,這些天她可擔心。”
一溜煙跑了。
他現在看見任家小将軍就犯怵,雖然之前就知道他是冷硬性子,卻也信任他的品行,加上桂窈喜歡,便不擔心他欺負桂窈。
這段時間桂窈遲遲不醒。
整個小荷村都知道他桂家女婿宛如嚴寒冰塊一塊,周身冒着寒氣,嘴角都要拉到地底下凝成霜了。
桂窈眨眨眼,想要下床,腰肢卻忽然刺痛有如斷裂般,許是抽筋了,很久沒受過這樣的痛,她捂着腰,眼中的淚半落不落,望向男人時,也停住。
她從他眼中看出了覆水難收的擔憂。
一時間,桂窈好似靜下了心,腰間的手輕輕滑落到床上,指節把薄薄床單擰得不成樣。
再擡眼時,她把目光落在了他拿起的藥碗裡,有些恹恹地咬着唇:“吃藥罷。”
瓷勺攪拌時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好似山花都能驚落幾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