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上仙冰冷的聲音傳遍浮仙門,傳至在場所有人耳中。
“孽徒蘇黑,已然誅殺。”
話音落畢,他将“蘇白”的屍體重重抛下,在一衆弟子、長老,乃至匆匆趕來的老祖面前,提劍蓄力,轟然擊之,“蘇白”的軀體灰飛煙滅,衆人也隻能堪堪看見“蘇白”一面。
那是一個少年,安甯睡去,臉上恍若帶着淡淡笑意。
“清川”又沖着宋無疆的方向鞠躬,遞交随身攜帶的桃夭傘和灼華扇,法寶悠然入了宋無疆的手中,斂去光輝。
“徒兒不孝,擅自離宗收徒,率其闖蕩天下,本以為能就此改變其魔種心性,卻不想其犯下滔天罪行。子不教,父之過,身為師長,理應還天下一個交代。”
“清川,清無邪,管教無方,今日,自刎謝罪!”
舉目震驚中,扶搖劍起——那是“清川”鮮少亮出的武器,有道是“扶搖劍出鞘,萬事皆泯然”。
“清川”下了一個死命令,扶搖劍氣對準了自己。
刹那,靈力排山倒海,鎮山洪鐘轟然乍響,劍氣穿膛破肚,“清川”于衆人面前自刎而亡。
一代上仙,世人敬仰,就此殒殁,轟動天下。
“竟是如此……竟是……”
怪不得是浮仙門禁忌,怪不得殒殁後不過百年,天下幾乎就聽不見關于清川上仙的探讨。
守護仙魔兩界數百載、創造無數功法術法的天才上仙,竟然會因為一個不明不白的徒弟,甘願自盡,雙雙奔赴黃泉。
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定會叫天下哄堂大笑,皆時浮仙門顔面丢盡是小事,天下大亂才是壞事。
倒也難怪,他将在修補結界過後,将大半靈力分給浮仙門弟子,助其增長修為,為的就是在自己故去之時,他們仍然能守護浮仙門,守護天下。
蘇白笑得凄苦,笑得無助。
“如此這般,那我算什麼?我好不容易進了内門,好不容易能站穩腳跟,又被一腳踹了出去。”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蘇白最大的願望都是可以修煉,提高修為,不求成為頂流高手,但求能保護一方天地。
至少在今生,保護那位收留自己的茶館老闆。
“你什麼都不跟我說,什麼都不說。”
蘇白兩行清淚流下,他看着“清川”自高空栽落,在一衆慌亂的步調中被宋無疆抱起。
靈體安葬,居所封禁,武器亦如往事,被好好封存在雪中春。
“你甚至不願意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前世,今生,一點都不說。”
“師尊,我恨你。”
揚水劍此刻就如尋常寶劍,靜悄悄地躺在他的手中。
破局之法,他早就想明白了。
一劍抹喉,向死而生。
死之島正是為此存在。
幻境破滅,往日種種沉入時間洪流,蘇白站定在洪流中央,任由時間洗刷自己,好像如此一般,他就能好受些。
——可他做不到。
他的雙目赤紅,死死盯着立在自己身前的閻羅王,沙啞着:“我破了,我能幹我的事了?”
閻羅王側身,示意其自便。
響指打過,千萬魂魄慢慢悠悠聚集于一處,簇擁着蘇白。
它們是無法上奈何橋的隻能停留在地府的靈魂,執念未盡,以執念之思補靈魂縫隙,再好不過。
縫縫補補,靈力也在緩緩補充。
旋即,蘇白擡了擡眼,就在其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陳傲。
他凝神一刻,扭頭問:“我能帶人走嗎?”
閻羅王覺得好笑:“我都給你行了方便了,你還想随意妄為?”
蘇白“哦”了一下,漠然道:“那我換個說法:我要帶他走。”
閻羅王:“……”
蘇白挑眉:“這是告知,并非詢問。”
閻羅王:“…………”得,師徒倆一個性子。
靈力重新彙聚于一處,揚水劍再度散發先前那般狂傲的邪氣。
劍靈身着暗金水紋褐紅長袍,頭發披散,淡然現世。
一雙瑞鳳眸睜開,清川再度有了意識,見到舊人,不由得愣神。
“這裡是?”
蘇白垮着個臉:“浮仙門和黃氏魔族交界,泣靈嶼,死之島。”
清川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蘇白,又看了一眼閻羅王,哪知閻羅王捂着臉跑得飛快,地府大堂上登時隻剩下蘇白、阿浣、陳傲及他四人。
蘇白和清川:“……?”
“這位又是?”
蘇白沒好氣道:“阿浣,在你睡得像死豬的時候救了我,陪我來喊醒你的。”
清川:“?你吃錯藥了?”
蘇白挑眉:“師尊啊,你可知徒兒這一路被多少人追殺嗎?”
清川慚愧地低下了頭。
他冒險獻祭自我,強行突破行刑台禁制,又帶着重傷的蘇白沖出圍剿,最後實在是沒有了多餘的力量了。
蘇白如何來此的,他不知;蘇白如何化險為夷的,他亦不知。
他分明信誓旦旦說要護蘇白周全的。
“罷了,死之島已過關,走過生之島,就通關了。”蘇白收回揚水劍,拉着尚無意識的陳傲走出地府大堂,沒注意到清川微變的臉色。
随後,清川遁入劍中,再無聲息。
泣靈嶼,分為四個島,對應生老病死,唯有看透前塵種種,放下過往,方能重獲新生。
佝偻着腰的孟婆裹着頭巾,一碗接一碗地派發孟婆湯。
無色無味,似如清水,可偏偏一飲而盡,憂愁皆忘卻。
奈何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過便是人的一生,從嬰兒降生,到少年成長,至中年立足,最終白發垂髫,回歸塵土。
蘇白恍若經曆了一生,回過頭時,已然到了沙灘。
嘩啦啦。
海浪一波接一波,似在宣告慶賀他們的凱旋。
陳傲将将恢複意識,看見蘇白的第一反應,便是後撤數步,駭然大驚:“你不是去了魂海迷宮嗎?怎的在這!”
蘇白攤牌了:“恢複力量。”
“為何?”
“不巧,在你面前的是浮仙門逃犯,滅了整個寒陰宗的兇惡魔頭,還是個喜歡在敗者面前炫耀的小人。”蘇白盯着陳傲呆滞的臉,露出自己的小臂。
那上面還殘留着浮仙門行刑台留下的痕迹,所說無誤。
蘇白賤嗖嗖地笑着:“但我目前是個崇尚和平的人,隻是受塵世之物所困,所以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你得還我人情。”
陳傲:“……?”他仔細想來,好像還真是,若非蘇白出手相助,自己怕是要一輩子困在死之島了。
罷了,要就要吧!
他狠心一問:“要什麼,你盡管說!”
蘇白挑眉:“好說,夠我倆吃喝住行的銀兩。”
陳傲這下徹底傻了:就……就這??這是所謂的混世魔頭說出來的要求??
“當然還有一事。”
“但講無妨。”
“别告訴浮仙門我的蹤迹。”
陳傲抱拳:“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交易成立。
海路再啟,生路坦坦蕩蕩。
生之島上,萬物萌芽,幼崽遍地生群,欣欣向榮,此為新生。
考驗已過,剩下的也不過是等待承載的船隻前來接應,然後就能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了。
蘇白将目光放到島上的主樹,它的樹幹顯然不同于其他植被,粗壯無比,目測可以載人。
于是他又一次登上山頂,觸摸樹幹——
小小的,如巴掌大的船隻自枝桠而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成長。
船隻入海,新船誕生。
想來蘇白一路都是這麼破解過來的,陳傲由衷地佩服,悻悻地跟在蘇白身後,登上船。
船隻咿咿悠悠,随波而行,破開迷霧,回到大陸。
待得陳傲上了岸,才有了死裡逃生的真實感,突然,他一拍腦袋:“我忘了任務了!”
回到原本模樣的阿浣探頭:“啥任務?你們還有任務?”
“浮仙門新晉内門弟子的試煉任務罷了。”蘇白半是嘲弄半是自信地伸手入袖,掏出一枚小小的魂魄樣本,“人情加一,我悄摸地替你收集了。”
陳傲:“……”随即,他猛然跪下:“今日大恩,陳傲沒齒難忘!!”
“好說。”蘇白雙手抱胸,“以後有事沒事替我盯着浮仙門動向就行了。”
就此,蘇白在暗浮仙門在明,可以更方便地掌握浮仙門動向了。
“那……我們怎麼聯系?”陳傲撓撓頭,“你要躲避追殺,我上哪找你?”
此時,黃小豐吊兒郎當地舉着一串烤魚走來,亮出一排寶貝:“聯通通飾品大全套!隻要佩戴同一款飾品,哪怕是天涯海角也能傳遞聲音,現在下單立享八折優惠,兩對七折,三對六折!”
清川唰地一下蹦出來:“先來一對粉色的戒指。”
他這一出場給陳傲吓了一跳。
“這誰啊?!”
蘇白給了清川一個胳膊肘:“我劍靈,人還小不懂事。”
陳傲似懂非懂地點頭。
清川一瞥陳傲,半晌,終于在一衆寶貝中,挑了個最不起眼的腰牌,毫無美感。
“好嘞,聯通通戒指粉色款,聯通通腰牌普通款,七折一共是……這個數,感謝惠顧!”
蘇白和清川齊刷刷地看向陳傲,眨巴眨巴眼睛:我們兩手空空,我們沒錢,陳家少爺請付錢!
陳傲:“……你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