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姜若桃生日的前一晚,沈意偷偷溜出家門。他在她家樓下支起投影儀,将這些年偷拍的她的照片投在牆上——早讀犯困的樣子、運動會摔倒又爬起來的瞬間、在櫻花樹下笑得燦爛的模樣。當姜若桃推開窗,少年舉起自制的煙花棒:“生日快樂,我的小壽星。”
生日當天清晨,沈安接到醫院電話時,手裡的咖啡杯應聲碎裂。等他趕到病房,看見沈意安靜地躺在床上,枕邊放着沒寫完的信和刻到一半的桃子木雕。晨光穿過百葉窗,在少年蒼白的臉上投下溫柔的條紋,像極了那年校慶夜,他笑着對姜若桃說“煙火真美”時的模樣。
姜若桃攥着窗棂的手指節泛白,樓下的煙花棒還在明明滅滅,光暈卻突然扭曲成一片模糊。等她跌跌撞撞沖下樓時,巷口隻剩投影儀藍光在牆壁上搖晃,空塑料瓶被夜風卷起,撞出細碎的嗚咽。
沈安在葬禮上遞給她那封未寫完的信時,信紙邊緣還留着木屑。“桃子,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在追極光的路上了。”字迹越往後越潦草,“其實第一次見你,你蹲在水窪邊救那隻折翼的蝴蝶,我就想,怎麼會有這麼柔軟的人……”
高三的教室空了半張課桌,姜若桃仍會習慣性地在早自習時多帶一份早餐。保溫桶裡的粥漸漸涼透,她才驚覺那個總笑着說“我幫你消滅”的人再也不會出現。
淮之安拆掉了機車上所有的桃子燈串,卻在後視鏡系了枚銀杏葉形狀的銀墜。他常騎着車漫無目的地兜風,直到某次暴雨傾盆,他沖進便利店買傘時,貨架上的櫻花味汽水突然讓他紅了眼眶——沈意總說那味道和姜若桃發梢的香氣一模一樣。
第二年校慶夜,姜若桃獨自走到禮堂天台。夜空炸開的煙花像那年沈意眼睛裡的星光,她顫抖着摸出貼身收藏的桃木桃,突然發現木雕底部刻着極細的一行字:“我把春天種進你心裡了”。風掠過她耳畔,恍惚間又聽見少年說“秘密”時溫熱的呼吸。
櫻花再開時,姜若桃在沈意墓前種下了桃樹。當第一朵花苞綻放的清晨,她收到沈安寄來的包裹,褪色的校服口袋裡,躺着那枚刻了一半的桃木桃,旁邊壓着張泛黃的照片——5歲的她蹲在水窪邊,身後不遠處,稚嫩沈意正舉着傘,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
桃樹抽枝散葉那年,姜若桃在舊書市場淘到一本複古相冊。翻開扉頁,夾着的銀杏葉書簽突然飄落,背面用鋼筆寫着歪歪扭扭的“桃”字。她這才想起,初中時每次路過校門口的銀杏林,沈意總會彎腰撿起品相最好的葉子,說要“收藏整個秋天”。
她開始整理沈意留下的畫稿。泛黃的素描本裡,除了課堂塗鴉,密密麻麻全是她的側影——運動會遞水時揚起的馬尾、解數學題時咬着筆杆的模樣、甚至趴在課桌上午睡時微蹙的眉心。其中一頁角落,用鉛筆反複描摹着一個戴生日皇冠的小人,旁邊寫滿被劃掉又重寫的“生日快樂”。
淮之安偶爾會帶着改裝圖紙來敲她的窗,機車後座永遠備着櫻花味汽水。某個深夜飙車時,他突然在跨海大橋急刹,指着漫天繁星說:“沈意那家夥,以前總說死後要變成最亮的星星。”話音未落,有流星拖着長尾巴劃過夜空,姜若桃看着那道轉瞬即逝的光,忽然想起沈意最後那夜的煙花棒,也是這樣短暫而熾熱。
大學填報志願時,姜若桃在志願表最末欄填上了神經醫學專業。
深秋的某場雨裡,姜若桃在實驗室加班到深夜。手機突然彈出新消息,是沈安發來的照片:冰島的極光下,他展開沈意生前畫的極光草圖,照片下方附言:“替你們看到了。”她望着窗外的雨幕,忽然想起沈意說過“冰島的極光像打翻的銀河”,而此刻實驗室的燈光映在雨簾上,竟也暈染出幾分相似的璀璨。
畢業那天,姜若桃帶着培育的新型神經修複藥劑專利證書,來到沈意墓前。桃樹早已亭亭如蓋,她将證書輕輕放在墓碑旁,擡頭時發現枝頭結滿了青澀的桃子。風掠過樹葉沙沙作響,恍惚間仿佛聽見沈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桃子,你看,我真的把春天種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