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市的風裹挾着鹹澀的海腥味,将我拽進陌生的校園。大理石台階泛着冷光,穿着統一制服的學生們行色匆匆,像一群沉默的魚。我縮在走廊角落,校服袖口蹭過牆角剝落的牆皮,突然聽見頭頂傳來清冽的聲音:"你領口歪了。"
擡頭撞進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女生垂落的狼尾發梢掃過我手背,帶着淡淡的茉莉香。她伸手幫我整理衣領,骨節分明的手指上纏着褪色的紅繩,"我叫林婵,三班的。"她的聲音像浸了蜂蜜的溪水,"看你在這站了十分鐘,迷路了?"
從那天起,我的課桌抽屜裡總會出現溫熱的豆漿。林婵把自己的便當分我一半,用筷子夾起煎得金黃的蛋餃:"P市的早點沒U城的桂花糕香吧?"她總能精準捕捉到我發呆時的眼神,在筆記本上畫歪歪扭扭的簡筆畫——戴皇冠的兔子和舉着劍的狐狸,旁邊寫着"打敗所有壞情緒"。
深秋的運動會上,我報名了最不擅長的八百米。發令槍響時,雙腿像灌了鉛,眼前浮現的卻是U城水塔上未完成的星空。腳步漸漸虛浮,突然聽見看台上傳來熟悉的呐喊。林婵翻過欄杆沖進場内,狼尾在風中獵獵作響,她邊跑邊喊:"若桃!看!我們在追星星!"她的聲音混着心跳聲,恍惚間竟與記憶裡的某個聲音重疊。
那天傍晚,她帶我去了海邊的舊倉庫。生鏽的鐵門推開時,驚起一群白鴿。倉庫裡堆滿五顔六色的舊風筝,林婵熟練地爬上木梯,取下架頂的竹蜻蜓:"這是我爺爺留下的。"她教我如何讓竹蜻蜓旋轉升空,海風穿過破洞的屋頂,将我們的笑聲揉碎在鹹澀的空氣裡。當竹蜻蜓終于穩穩飛起,她突然說:"若桃,困住你的從來不是風筝線。"
冬夜自習後,林婵會帶我去吃巷口的關東煮。氤氲的熱氣中,她講述自己的故事:父母常年在國外,生日時收到的永遠是彙款單。"所以我養了隻流浪貓,"她用竹簽戳破魚餅,湯汁濺起細小的水花,"至少它會在我回家時蹭我的腳踝。"我望着她被熱氣熏紅的眼角,突然想起沈意家破碎的瓷碗,想起老槐樹洞裡發黴的桂花糕。
初二那年暴雨,我發着高燒蜷縮在宿舍。迷迷糊糊間聽見砸門聲,林婵渾身濕透地闖進來,懷裡的退燒藥卻幹燥溫熱。"門衛不讓進,我爬牆來的。"她笑着掀開我額前的濕發,狼尾上還沾着牆灰。酒精棉球擦過額頭時,她哼起走調的歌,聲音像小時候媽媽搖着搖籃的節奏。
我們在教學樓頂開辟了秘密基地。林婵用撿來的彩燈裝飾生鏽的欄杆,把飲料瓶剪成花盆種多肉。某個月圓夜,她變魔術般掏出兩塊綠豆糕:"托人從U城帶的。"月光灑在她側臉,發梢的茉莉香混着熟悉的甜味,我突然哽咽。她沒有追問,隻是将自己的那塊分成兩半,"一半給過去,一半給現在。"
林婵總能察覺我情緒的細微變化。當我對着櫥窗裡的水果糖發呆時,她會拽着我沖進遊戲廳,用積攢的遊戲币換最大的毛絨兔子;發現我在日記本上反複寫某個名字,她便在空白頁畫滿向日葵,寫"向着太陽生長的花,不會永遠低頭"。她的狼尾發梢永遠帶着陽光曬過的味道,像一道溫暖的光,漸漸驅散了我記憶裡的陰霾。
初三畢業前,林婵帶我去了廢棄的水族館。褪色的海報上,小醜魚依然在微笑。她指着空蕩的魚缸:"你看,再華麗的玻璃罩,也困不住想遊走的魚。"她從背包掏出個玻璃瓶,裡面裝着彩色的貝殼和紙條,"這是我們的新寶藏。"紙條上寫着"去看極光""開一家流浪貓咖啡館",最後一張是歪歪扭扭的字迹:"永遠做彼此的騎士"。
離别的那天,林婵把紅繩解下系在我手腕:"等你考上理想的高中,我們就去U城。"她的狼尾被海風吹起,遮住泛紅的眼眶,"我要看看,是怎樣的夏天,能讓我的公主念念不忘。"我握緊裝着貝殼的玻璃瓶,突然明白,生命中的有些人像流星,有些人則是藤蔓,會在時光裡纏繞生長,把破碎的歲月重新編織成溫暖的繭房。
P市的海風裹挾着鹹澀的氣息掠過發梢,我站在體育館的落地鏡前,擦拭着額角的汗水。鏡中的少女褪去了當年的青澀,運動服勾勒出利落的身形,馬尾随着動作在身後跳躍。自從開始主攻體育,八百米跑道上的風、單杠上磨出的繭,都成了我最親密的夥伴。
"若桃!你又上表白牆了!"林婵風風火火地撞開更衣室的門,手機屏幕亮得刺眼。照片裡是我在運動會上沖過終點線的瞬間,配文寫着"像是從漫畫裡走出來的女主"。我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樣的場景每周都在上演。自從連續三次蟬聯年級第一,又在市級田徑比賽中獲獎,表白信、巧克力和精心準備的禮物就沒斷過。
"這些人啊,隻看到表面的光鮮。"林婵把冰鎮礦泉水塞進我手裡,狼尾發梢還沾着晨跑時的露水,"隻有我知道,你為了突破那零點幾秒,在跑道上摔倒了多少次。"她的眼神明亮而堅定,像穿透雲層的陽光,總能在我最疲憊的時候照亮前路。
冬日的初雪飄落時,老宅的表哥江嶼和表姐江檸突然造訪。江嶼穿着筆挺的西裝,鏡片後的眼神帶着幾分疏離;江檸則踩着過膝長靴,烈焰紅唇氣場十足。"爸媽說讓我們來照顧你。"江檸伸手捏了捏我的臉,"小丫頭,都長這麼高了。"
起初我對他們有些抵觸,記憶裡老宅的日子總帶着壓抑的氣息。漸漸地,我發現他們也不過是在家族規矩中掙紮長大的孩子,内心藏着不為人知的溫柔。
初中三年,學習和體育對我來說似乎都不算太難。課堂上老師講解的知識點,我總能快速理解掌握;賽場上的每個動作,經過反複練習也能做到完美。但随之而來的,是永無止境的關注和揣測。有人說我是天才,有人嫉妒我的成績,還有人在背後議論我的家世。每當這時,林婵就會像個小太陽,用各種搞怪的方式驅散我心頭的陰霾。
她會在我收到太多情書時,故意把自己扮成"情書終結者",兇巴巴地警告那些男生:"若桃的時間很寶貴,别拿這些廢紙浪費她的生命!"也會在我因為比賽失利難過時,拉着我去海邊大喊,直到海風把所有的委屈都吹散。
記得有次月考,我因為感冒發揮失常,跌出了年級前十。那些曾經追捧我的人開始質疑我的實力,甚至有人在論壇上惡意揣測。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看着窗外陰沉的天空發呆。林婵翻牆闖進我的房間,手裡抱着一大袋零食:"走,去我們的秘密基地!"
在教學樓頂,她變魔術般拿出兩個烤紅薯,熱氣氤氲中,她認真地說:"若桃,你不需要永遠完美。那些隻喜歡你光環的人,不配留在你身邊。"她的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亮,"而我,會一直在這裡,不管你是第一,還是第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