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的個子比嘉莉高很多,即使傾身,他的目光也能從上而下地将嘉莉的神情與動作盡收眼底。
此時,嘉莉嘴角帶笑地看着他,眉梢眼角滿是惡作劇成功的得意。她的腿又開始晃動,甚至連撐在石頭上的食指也不自覺地輕快擺動敲擊。
“叮……叮叮……叮……”
随着指尖不規律的敲動,一下又一下,明明聲音極輕,丹卻覺得像是有個使壞的精靈,惡劣地把錘子往他的胸膛上敲,想把他的心髒也一同敲響起來。
可是他沒有真正的心髒,假使不去模拟,他的胸膛之下便空空如也。
精靈的錘子敲擊在空洞的胸膛上,得到的應該也隻有悶悶的,如同空殼被敲擊的響聲--但這才是它真正的,屬于真實的聲音。
……仿佛會有顆真正的心髒在跳動似的。
丹灰綠色的眸子看着嘉莉,随着嘉莉一次次指尖的敲擊聲變得愈發晦暗,如同他們所處的,這片籠罩在夜色中的幽暗山林。
嘉莉最開始是得意的,甚至就是想看看丹會不會露出什麼有趣的表情--誰讓他每次回話都這麼無趣。
但被丹這麼目不轉睛地看着,嘉莉原本得意的表情很快就維持不住了,變成了些許的不自在。
“這麼看着我幹什麼。”嘉莉嘟哝着移開了目光:“搞得好像我欺負了你一樣。……别看我了!”
但嘉莉知道丹還在看着她,或許,她是說或許,丹還靠近了她一點點——這是嘉莉從呼吸聲的變化聽出來的。
嘉莉的手指在石頭上輕輕摳了摳。
太奇怪了。
嘉莉擅長頤氣指使一切,擅長直面沖突并且翻臉,可這也同時代表她很不擅長處理此刻這種沒有惡意,不激烈,沒有沖突但又莫名帶有侵略感的外來情緒。
軟綿綿,黏膩膩的,像是蛛網,又像蜜糖——感覺粘上一點的話,再使勁也甩不開。
在氣氛變得更古怪之前,嘉莉伸手推了丹一把。
這是她一貫處理情緒困境的方式。
“你靠我太近了。”嘉莉才不管是自己讓丹先湊過來聽的,理直氣壯地反過來抱怨道:“你還要不要聽我講了!”
丹于是順從地後退,恢複了之前坐直的姿勢,應道:“嗯。”
嘉莉:“……對了,剛剛你問的是什麼?”
丹于是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問題,關于小鎮信仰的神明是什麼——但是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我也不怎麼清楚,很多年了。”嘉莉回想了好一會,不确定道:“就記得一點吧,好像是,宣揚的内容有點像暴食?大概是有關饑餓和進食,具體的我真忘了。”
“暴食?”丹回過了神,輕聲念着這個詞,像是在緩慢咀嚼般,然後吐出了兩個詞:“饑腸辘辘,不知飽足。”
“有點耳熟。”聽見這兩個詞,嘉莉看向了丹:“你從哪裡知道的?”
丹一時沒有回話,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嘉莉倒也沒追問。
一來不繼續這個話題正合她意,二來丹應該就是這方面的專家,了解相關的知識也并不奇怪。
啧,研究超自然的嘛,是這樣的。
就在這個時候,嘉莉的肚子突然叫了起來。
嘉莉:……
在安雅去水潭喝水那會嘉莉其實已經有點餓了,而現在,距離那時候又過了好幾個小時,嘉莉現在才是真的“饑腸辘辘”。
丹于是不再思索,而是問道:“想吃什麼?”
嘉莉的目光往旁邊飄了飄。
“那個……”嘉莉難得有些不好意思:“牛肉餡餅還有嗎?”
剛剛嘉莉一生氣全扔給安雅了,現在想想着實有點後悔。
山林裡能吃到餡餅多難啊,而且還是剛出爐的!
“有。”丹說:“還想吃什麼?”
嘉莉這下倒是又想起來之前丹還問她要不要喝奶油蘑菇湯。
嘉莉:“奶油蘑菇湯,真的也有?”
丹:“嗯,有。”
嘉莉微微睜大了眼睛。
然後,她突然升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那,那個蒜蓉焗鳌蝦呢?”
丹:“也有。”
嘉莉:……
嘉莉:“這裡哪來的鳌蝦?”
丹說:“飛機有冰櫃,裡面儲存了一些新鮮食材。”
嘉莉哦了一聲,心想那還真挺巧,她随口說的居然都有。
不過很快她就沒再多想。
“我餓了。”她說:“我們快點回去。”
丹應了聲好。
嘉莉于是手臂用力,打算撐着石頭站起來。
就在這時候,丹卻又半蹲下了身,背身對着她,示意嘉莉上來。
嘉莉撓了撓耳朵。
“其實我自己可以走。”
而且現在的地方離學生們駐紮的地點也沒多遠。
“傷口如果裂開,粘在了紗布上,莉·嘉——”丹難得叫她的名字,而且是全名:“可能留疤,而且換藥時會很疼。”
嘉莉:……
嘉莉默默地趴了上去。
丹于是把嘉莉背了起來。
“在你傷好之前,”等起身站穩後,丹再次開口:“不要亂跑了。”
丹的語調依舊清緩平和,但在這幽幽夜色中,樹影搖曳下,竟讓嘉莉産生了一種歎息的錯覺。
嘉莉又沒有回話,她默默收緊了手臂,把頭埋到了丹的背上。
然後,她開口了,聲音有些悶悶的。
“丹。”
“嗯?”
“我好像一開始就直接叫你的名字,是不是有點不合适?”
“沒有不合适。”
“我不喜歡别人叫我全名,你下次不準叫了。”
“好。”
“……不過你可以叫我莉莉。”
丹的腳步頓了頓,然後這個名字如同樂符般在他唇齒間流淌開來。
“莉莉。”
丹的嗓音本就帶着一點清啞,此刻偏又放緩了音調,吐字時,似乎撥弄了風,讓月光也與之和鳴。
“嗯。”嘉莉應了聲,隻覺得耳朵有些發燙,所以她又補充了一句:“雖然你可以叫,但是你也不準經常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