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蓮被差遣去了後山,至于那少年,據說是因犯了“勾結外門子弟擅闖山門禁地”之罪被關到某處接受懲罰了。
一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霧雪山條件實在艱苦,阿蓮被安排到了後山最偏僻破爛的木屋,吃的是饅頭鹹菜,睡的是破被爛褥。木屋又在溫白池旁的松柏林裡,日夜被寒氣熏蒸着,木牆上覆滿白霜,夜裡冷得叫人發顫。
阿蓮燃盡所有火符,濕冷柴堆隻炸起半星火花,阿蓮氣惱地踢散了那堆柴,在靈囊裡一陣翻找,又摸出張傳音符來。
師父撈不了她,師姐總能送些符紙法寶好吃的來接濟接濟她吧?阿蓮開傳音符,師姐問候的聲音從符裡悠悠飄出來,斷斷續續不清晰。阿蓮猜想是受山中結界影響信号不好,遂起身提燈出木屋,四處尋找信号。
周圍是冰霧彌漫的松柏林,幢幢樹影如墓碑,往上看枝葉交錯黑壓壓一片。這種地方傳音符很難有信号,阿蓮歎口氣繼續往前。還沒走出多遠,忽而聽到一陣嬉笑怒罵聲,伴随似有若無的喘息,這分明是受了重傷,極度痛苦又隐忍不發的喘息。
順着這喘聲,阿蓮繞過松柏林,提燈一照竟發現個鐵鍊纏繞的洞口,洞前石碑上歪歪扭扭血書着三個大字“封魔窟”。這三個字顯然并不正規,是有人惡搞拿畜血寫上的,可這洞口裡滾滾冒出的妖氣卻沒有假。
好巧不巧,傳音符這時不知從哪裡尋來了信号,師姐烏鹭焦急地喊阿蓮名字的聲音一下子炸響,把阿蓮和洞裡那群人都吓了一跳。阿蓮連忙将傳音符撕爛,蹲到石頭後躲起來。
很快,洞裡那群人提燈拎劍怒罵着出來,為首的依然是那個膀粗腰圓吊梢眼的姑娘,南宮玉。他們鬼蛟族南宮氏都是這般細窄内斜的吊梢眼,眼白多眼黑少,刻薄的面相。
她厲聲叫喊:“誰在偷聽,滾出來!”
阿蓮默默掏出張鬼火符扔出去,三四盞幽微的綠火咿呀鬼叫着飄過。那群人松口氣,一邊說着“晦氣”“掃興緻”之類的話,一邊亂刀砍碎幾團鬼火悻悻離去。
阿蓮不難猜到,這洞窟裡被折磨着喘息的人是誰。阿蓮順着洞口走進去,四壁結滿寒霜,空氣裡彌漫着濃重血腥味和寒氣郁結的沉苦,令阿蓮一陣心悸。
寒洞裡空曠,隻有一根玄鐵柱立在那,柱上纏着猙獰帶刺的鐵鍊。鐵鍊環綁着個血衣少年——雙手被鐵鍊吊起,猙獰鞭痕如蟒蛇般纏在他身上,血肉惡心地外翻,沾滿泥絮和濁氣。血衣是殘破的,蕩悠悠在空中,像隻被丢棄後化作怨靈的布娃娃。
除了鞭傷,他腹部還有六個規整的血洞,地上散落着六根染血骨釘,這骨釘被血肉沁得如墨玉暗沉,應是已被釘在他體内多年,今夜才被逼出了體内。
他渾身慘烈得叫阿蓮不知該落目在何處。眼神飄忽間,阿蓮恍然瞥見他額上那對冰藍色的角,拇指大小,色澤瑩潤,像蓬萊仙島的珊瑚,此刻沾了兩點血星,慘烈而妖冶。
“……都該……死……”
他嘲諷般冷笑,那眼神像破碎冰淩,能将人的目光凍硬再撞成齑粉。
阿蓮走近了幾步,提燈去照他的臉。他顯然久未見光,被燈籠光晃得偏頭去避,被映亮半邊臉,結霜的皮膚蒼白如月,血痕如花。
“别怕,他們已經走了。”
阿蓮掏出兩張止血符和止痛符貼在他身上,為他撥開黏連在額前的碎發。
“我是阿蓮,我們昨夜見過。”
“……阿蓮?”
少年眼睫顫了顫,吐出兩個破碎的字節,阿蓮見他正欲張口再說什麼,一口黑血自口鼻湧出,瀑流般傾瀉而下,頭一垂暈了過去。
吐這麼多血,黑紅的黏膩色澤晃得阿蓮眼暈而惡心,沒忍住幹嘔。那些黑血幾乎不是單純的血了,而是漿般血肉的混合體。像一雙手将他的五髒六腑捏得稀爛,又被嘔了出來。
受了這樣的傷還能活嗎?
阿蓮一邊忍着嘔欲,一邊為他用自己的絹帕為他清理傷口,然後把止血的符紙一張張貼在他傷口處。
“我勸你還是别管閑事了!”
又一個少年的清朗聲音從洞口處傳來,這聲音阿蓮也熟悉,回頭一瞧,果然是老熟人——正是前些天群峰會武上把她打得落花流水的砍柴郎。
少年蓬頭垢面,斜背柴斧,環抱把靈竹掃帚,一襲洗得褪色的藍衫。個子不算高,蛾眉杏眼,清秀文弱得像個女孩。
“掃地郎?”阿蓮有些訝異。
“别叫我掃地郎了,我也不光是掃地的,你沒來前,後山諸多雜活都是我做。”此人語氣說不上哀怨,隻是在平淡陳述。“叫我麥青就好,黍麥青青的麥青。”
“好,麥青,那請問你現下拿着掃帚出現在這裡,還叫我不要多管閑事,也算你要做的‘諸多雜活’中的一件嗎?”
阿蓮十分誠懇地問。
“算是吧,他既流了血,便需要清掃。叫你别多管閑事,則是因為這事你我都管不了。你該知道這妖修的特殊體質吧?”麥青反問。
“不知。”阿蓮搖搖頭。“你說說看。”
麥青神秘兮兮地壓低了嗓音,分明周圍除了暈倒的這位外沒有别人,他還如此謹慎:
“你可知爐鼎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