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蓮轉頭一瞥,發現蜷縮在破爛被褥裡的越驚霜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此刻正冷冷地、用那雙清豔而無光的鳳眼盯着自己看。
“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阿蓮解釋。
“你就是那個意思。”麥青反駁。
麥青和阿蓮此刻正鬥嘴,全然沒注意到,屋角已有生滿冰刺的白霜蔓延而上,蒸騰着驚悚殺意,隻消刹那就纏滅了竈火。
緊接着,木屋忽然一陣搖晃,那半邊屋子竟轟然倒塌了,廢墟上爬滿冰霜。
阿蓮懵了,麥青也懵了,而蜷在床上的越驚霜悄然勾指,收回作祟的寒霜。
他很冷,骨血被浸入寒井般刺痛,他需要火,需要靈力,需要溫熱的血肉。
眼前結了霧凇般模糊,隻能看到兩團軟紅在眼前蠕動,讓他本能地想伸出霜觸刺破他們脆弱的皮肉,汲取微薄但誘人的熱度。
意識混沌時,有隐約的話聲落在耳畔。越驚霜歪頭側耳去聽,細小的動作都能扯斷被凍脆的筋脈,蟲啃般痛苦。
“他是不是要烤烤火?”阿蓮問麥青。
“興許吧,我去看看那柴火還能不能生起來。”麥青起身去廢墟裡找柴火。
他們在救他,他遲疑了。意識與本能對抗着,像被巨力拉扯成兩半。
在白霜凝成的腕觸刺破他們心髒前,麥青成功重燃竈火,阿蓮也成功點燃三張火符。阿蓮捧起三團袖珍的小火苗湊到越驚霜面前,問他:“有沒有好一點?”
越驚霜愣住了,眼前火光如橙紅乳液暈開,絲絲縷縷逸散,而後撕開一線清明景象。他順着這縫隙往外窺視,看到一對清亮的眼睛,杏仁般圓而黑白分明。
這雙眼睛他隐約記得,昨夜意識混沌時,他看到這雙眼螢火蟲般跳躍着,有人提燈照着他,告訴他“不要怕”。他下意識地說出他記下的那個名字:“阿蓮?”
阿蓮看見越驚霜伸出蒼白纖細的指尖,觸碰那三團小火苗。火苗掙紮着跳動了一下,旋即熄滅。與此同時,竈火也滅了。
“你記得我?”阿蓮欣喜地笑了。
越驚霜點頭,而後閉上眼睛,吸盡最後一縷帶着餘溫的煙,活像吸陽氣的厲鬼。
阿蓮又問他:“你還冷嗎?”
越驚霜扯開嘴角搖頭。在麥青和阿蓮看不見的地方,木屋周圍,松柏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白霜吞噬,枯萎,腐爛。
他需要靈力,去補他身體裡的虛空。
待白霜絞死二十幾顆松柏,越驚霜臉上終于恢複了幾分血色。他坐起來,發絲自肩頭垂落,垂眸俯身将唇貼于阿蓮耳畔。他嗓音依然虛弱,又似乎是帶着笑意:“我聽到阿蓮說,抱着我很舒服。”
“色胚。”麥青嗤笑。
“…”此人毒舌程度讓阿蓮啞口無言。
越驚霜目光刻意掃過阿蓮鎖骨處,如果他沒記錯,那裡有一隻灼熱的金環。與曾灌進他體内冰寒濁氣不同,那金環裡充斥着的,是純正澄澈的陽炎之力。他此刻正需要這種幹淨而熾熱的力量,來對抗他體内的邪寒。他有必要留在她身邊。
越驚霜還未開口,忽而有幾個巡山弟子聞聲趕來,麥青為了不被诟病幹活偷懶,早在那些弟子趕來時就閃進山林裡不見了。
這些人見越驚霜傷痕累累躺在阿蓮床上,隻是勸阿蓮少管閑事,好心地丢幾包藥材給阿蓮。尋常弟子不敢反抗南宮玉這種惡勢力,阿蓮理解,對于這幾包藥材,她十分感激。
他們臨走前,阿蓮問他們:“我如今沒有住處了,該去找誰呢?”
為首那人告訴阿蓮:“去林口找主管後山事務的婆婆,記得别空手去,後山暖和寬敞些的屋子也是有的。”
他們已暗示到了如此地步,阿蓮不至于聽不懂。于是阿蓮帶着上品仙丹去找了婆婆,如願以償得了間偏僻但暖和的木屋。
木屋前,她擡頭看到了越驚霜,衣衫褴褛,蒼白如雪,殘敗如經霜的落葉。如果她沒記錯,越驚霜是有住處的,隻是更偏遠些。
阿蓮撐着她的十裡傘,紅傘灼灼,積了層薄雪,有淡淡的蓮花香送來。
越驚霜也看到了那把傘,他記得這把傘,許多年前,他蜷縮在泥地裡被拳打腳踢時,這把傘橫空飛來,紅光蕩漾,将他護在了薄而纖柔的傘皮下。宛如神明降世。
原來這把傘是她的東西。
阿蓮問他:“你怎麼穿這麼少?天冷,你早些回去,把柴火生起來,便暖和了。”
越驚霜的瞳孔被雪光映得極淺,淺得高遠而淡薄,倒影出蒼青松柏和一襲紅衣的阿蓮。
他走過來,可憐兮兮地歪頭:“我的窗子漏風了,阿蓮要收留我嗎?我可以給你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