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尾,風雪已盡,曦光初降,索瑪與紅纓騎于山洞前相别。紅纓騎首領将自己長槍上的紅纓贈與索瑪。
而這紅纓騎首領,就是後來與索瑪糾纏百年、愛而不得的夜郎國太子。
這戲本該有兩人同唱,但麥青隻一人唱,有些情節,阿蓮留有許多疑惑。
麥青隻笑說:“這戲文被我講出來,便失了韻味,你們若有機會,赴會人間,點盞茶,溫壺酒,再細細聽這一出《彌度月》。”
昏旦昧爽,霧氣迷蒙。
越驚霜說:“時候到了。”
再一轉眼,那戲服不知何時已褪下,被麥青虔誠捧在手中了。
他依然是往常模樣,洗得泛白的藍布衫,清瘦但挺拔,文弱而穩重。
“索瑪與紅纓騎首領十年後重逢,希望我們也能再見。”麥青作禮拜别。
越驚霜颔首回禮,阿蓮亦招手道别。
二人夜辭霧雪山,結界外,來接應阿蓮的師姐烏鹭等候已久了。
“師姐!”
阿蓮三兩步撲進烏鹭懷裡。
她當初失憶落進鳳鳴山時,是無憂和烏鹭撿她回去的。師父散漫自由,最愛訪人間尋花問柳,常不見人影。因而大多數時候,都是烏鹭陪着阿蓮。阿蓮在山中也與烏鹭最親。
烏鹭是妖修。本體是白鹭,祖上和黑天鵝混了血,天生尾巴帶簇烏羽,因而得名烏鹭。
白玉京大多人瞧不起妖修,特别是凡間野修的妖,但無憂不以為意。無憂門下三位親傳弟子,三弟子是阿蓮,二弟子是烏鹭。大弟子則是他那頭驢。
“阿蓮,這位便是你說的,要收下的弟子?”烏鹭看了看阿蓮身後纖白俊美的少年。
像個蒼白脆紙糊成的精緻人皮偶,常年不曬太陽導緻的病态的白。烏鹭皺眉。
阿蓮看師姐的表情,有些慌了,連忙問:“師姐,是……有什麼問題嗎?”
烏鹭歎口氣,緩緩道:
“你知道的,鳳鳴山不少人擠破腦袋想進内門而不得。你若将他收作弟子,按規矩,他便能直接入内門。外山那些長老和弟子們難免嫉妒非議……”
“讓我留在外山吧,你們不用為難。我在哪裡都一樣,有份差事,有口飯吃,有地方住,便極好了。”
越驚霜忽然開口,一雙鳳眼被冷風吹得泛紅,似泣非泣。一如當初木屋前祈求收留的可憐模樣……
越驚霜一直垂眸偷瞧着阿蓮的神情,看阿蓮由擔憂到思索,再逐漸堅定。他低頭,眼角藏起幾分勢在必得的笑意,牽動淚痣蕩漾。
他知道,阿蓮一定會留下他。不管出于怎樣不純的目的。
果不其然,阿蓮對師姐說:
“師姐,沒關系,他們要有什麼意見,叫他們來找我就好。”
烏鹭見阿蓮堅持,隻好同意。
阿蓮帶着越驚霜剛進山門,就被一群穿得五顔六色、花枝招展的少女們攔下了。
少女們叽叽喳喳圍上來,見了米谷堆的鳥兒般圍着阿蓮和越驚霜打轉。
“阿蓮師姐,這人是誰啊?”
“阿蓮師姐,他看着這麼弱,靈氣也貧瘠,不會是個凡人吧!長得倒挺俊……”
“這就是霧雪山來的冰塊臉嗎。”
越驚霜被扯着衣角揪着頭發,眼中滿是錯愕,于事無補地掙紮。
他從沒見過這麼多……花花綠綠的女孩子。霧雪山有嚴格規定,弟子統一藍白仙袍。但鳳鳴山不同,無憂上仙愛姹紫嫣紅、百花齊放,連帶着滿山弟子都熱情奔放,喜愛豔麗色彩。
阿蓮連忙把越驚霜護在身後,高聲宣布:“咳咳,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越驚霜,是我新收下的弟子……”
“……大家好。”
越驚霜非常恭敬地行了個仙門大禮。
“什麼!”少女們頓時嬌怒,看向越驚霜的眼神由玩味變成嫉恨。“他這種資質,憑什麼能直接入内門!”
好像你們就天賦異禀似的。阿蓮吐槽。
若非是鳳鳴山子弟都散漫惰怠,她與烏鹭也不至于挑不出一個合适的弟子做徒弟。
“入不入内門這事本就與資質無關……我們修仙人收徒拜師都講究仙緣……”
阿蓮正解釋着,忽然又被打斷。
“仙緣仙緣!壽元都要盡了,仙緣算個雞毛!群山會武年年倒數,鳳鳴山上哪來找壽元丹,來養我們滿山三百弟子!”
此話一出,滿山靜默。
生死之劫,天上地下,躲不開,逃不過。
修仙者入白玉京,容顔不再老去,卻仍受壽命之限。壽元一盡,這輩子苦修通通作廢,來世托生進畜生道,也沾不上這輩子的一點光。
白玉仙京各山門,大都由九重天來的神官所領,由極仙殿的神官将各方弟子分往各仙山。
這些弟子,若是人修,壽元便隻有一百年,妖修鬼修則更長,但終有盡時。有天賦的,早早飛升九重天,成神官。沒天賦的,要麼壽元耗盡灰飛煙滅,要麼用壽元丹,苟長,修他個幾百年,總有飛升的機會。
而這壽元丹向何處取呢?
其一,自領山門的仙人比較有人脈或本事,能通過各種途徑搞來許多壽元丹。
無憂顯然不符合這一條。據說無憂早年在西南天武神君時,就因散漫随性遭人诟病。指望他搞壽元丹,無異于望泥鳅成龍。
其二,便是一年一度的群山會武。群山會武上發放壽元丹算項福利,參加的山門基本都會有。除非,是倒數。
而他們鳳鳴山,在阿蓮靈根燒焦以後,已經蟬聯倒數前三多年了。
除了前兩種,還有第三種辦法——
各山門領神界下發的“诏仙稿”,前往凡世平定大小禍事,便能獲得大量壽元丹。
但很遺憾,诏仙稿這種東西被盛宗大門把控壟斷着,他們頂多分點殘羹冷炙。收個低階小妖、鎮壓個小厲鬼之類的,這種小任務,根本拿不到多少壽元丹。
總之,還是要足夠強。否則神道未問,天路未行,便一命嗚呼了。
啊,苦惱。阿蓮抓了抓腦袋。
“關于群山會武的事,我覺得吧……”
阿蓮話未說完,又被打斷。
說話這少女一襲綠衣,口無遮攔:
“師姐!内門弟子按規定,可都是必須要參加群山會武的,如今師姐你已然廢了,再塞進個廢弟子……”少女說了一半,才忽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閉了嘴。
好毒的嘴。
這人叫柳花明,凡間南越國來的小姑娘,出生自女尊男卑的氏族中,是嬌寵裡長大的小郡主,因而她直率奔放,膽子也大。
阿蓮歎口氣,心想,她如今是廢了,可從前她靈根未壞的時候,滿山都指望她一個過活。越驚霜若能讓她恢複從前英姿,這徒弟便收得值當。
“……”阿蓮微笑着應下她的話:“沒錯呀,我是已然廢了。”
她怎麼還能這麼從容!一個曾孤身闖劍冢、打穿群山會武的天才少女,如今落魄到被外門弟子罵作“廢物”,竟然還能這樣笑呵呵地應下!圍觀弟子們紛紛心說,傳聞果真不錯,他們這位師姐,缺心眼!
“你們拿這種同情的眼神瞧我做什麼啊,我目前是廢掉的狀态,卻不代表我今後會一直如此。”阿蓮道。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雖然你已将這大餅畫了多年仍未兌現,但還是執着相信自己可以東山再起嗎?”柳花明一點不給阿蓮面子。
“…我也不想。”阿蓮讪讪。
“還是說你寄希望于這個靈氣微弱到像個凡人的破爛弟子?”柳花明憤憤瞪向了被阿蓮護在身後的陰沉沉的少年。
“你好吵。”沉默良久的越驚霜忽然開口,立馬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你若真不服氣,和我打一架好了,你若輸了,請你向阿蓮道歉。”
柳花明撸起袖子拔劍道:“嘿!你真當有人護着,我便不敢對你下手了嗎,到時候我把你打得六親不認,鼻青臉腫,你可别哭鼻子!”
壞了壞了,真打起來,越驚霜的體質暴露了怎麼辦。阿蓮拉起越驚霜就要走。
“今天我在這兒,你這個撿來的破爛徒弟就休想進内門!”柳花明攔在了阿蓮身前。
阿蓮也不惱,隻是一邊撫慰越驚霜,一邊宣告:“多說無益,我阿蓮在此立誓,一月後,鳳鳴山鳳凰台,我請師父設擂場。不借符陣兵器,能擊敗我者,我便将這一内門席位讓予那人,諸位覺得如何?”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
這籌碼實在誘人,那可是内門席位啊!何況誰會害怕一個靈根燒焦的弱女子。
結果自然是,衆人爽快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