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個消息春風野火般炸燃六界。無間鬼域,藏骨溝,那副沉寂了多年的骨骸,竟然長出了“心髒”。
阿蓮本着看熱鬧的心,也去瞧了。那骨骸龐大得像座山,箜篌弦般的胸骨裡,所謂的心髒,不過是一團翕動的、肉靈芝般的“氣”。
衆仙家當天就乘鳳鸾龍車、攜金光降臨無間鬼域,轟轟烈烈舉行了場封魔儀式,将那顆“心髒”打得粉碎。鮮紅的心肉遍地散落,被蜂擁而至的妖鬼啃噬。
那天,她站在藏骨溝上,看見越驚霜臉色蒼白的吓人,她從未見過那樣的神情,茫然,驚懼,不知所措,仿佛被啃噬的是他的心髒。而後蓦地,他嘔出一大口血。
阿蓮當時就隐約覺得,這副骨骸,似乎和越驚霜有着分割不開的關系。她禦劍俯沖下去,想從衆鬼口中奪得一塊殘肉,卻以失敗告終。
回到鳳鳴山,阿蓮撞見鳳凰台上,衆人圍坐在一小石台旁,似都在看柳花明捧着的那一小團東西,紅光閃爍。不知誰忽然喊了聲“師姐來了”,柳花明噌地站起,把那團東西藏進袖口。
阿蓮好奇問:“師妹藏什麼好東西?”
柳花明支吾其詞:“沒什麼…”
不知哪個碎嘴子道:“那可是從無間鬼域帶回來的!是那顆吸收了天地精華長出來的心肉,還是柳師姐有門路!”
“……那個東西啊。”阿蓮眯眼。
“師姐你放心,我不會用這東西修什麼邪門歪道的。”柳花明當即發誓。
這東西怎麼說,也是從妖骨裡長出來的心肉,妖鬼們搶着分食就算了,他們修仙人總不能不顧體統,也如那食腐的秃鹫般用這種東西去增長修為。就算用,也絕不能在明面上說。
阿蓮隻是笑笑,離開了。第二天,約定好的一月之期到了,阿蓮撞響鳳鳴鐘,無憂上仙也聞訊匆匆從凡間趕來。
“不行!我不同意,阿蓮你平日裡胡鬧就算了,把内門席位作賭注?這算什麼!”
無憂上仙對着阿蓮劈頭蓋臉一頓數落。
向來護着柳花明的外門長老連忙出言:“這說好的事,可就不能再變了。山主,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你就算偏袒親傳弟子,也不該寒了山門裡旁的弟子的心啊。”
“師父,阿蓮若真敗了,便也沒資格留在内門,享洞天福地滋養了。”阿蓮笑答。
“胡鬧,胡鬧,你勝的把握能有幾成,你當你還是從前的……”無憂扶額。
話音未落,柳花明已執蘭絮劍立鳳凰台上,眼神挑釁。烏鹭拉住無憂道:“師父,這次就随她去吧。”無憂面色陰雲密布,見阿蓮已飛身上台,隻得憤然離去。
二人開打前,阿蓮提:“我賭上了内門席位,師妹這廂也該拿些什麼作賭注不是?”
柳花明皺眉,道:“你要什麼?”
阿蓮立即答:“我要你從無間鬼域裡得來的那塊心肉。”
柳花明眉頭舒展了:“那不過算個看稀罕的玩意兒,師姐喜歡,便以此作注。”
香爐中堪堪折了半截檀香,鐘響,第一回合便結束了。柳花明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便被丢下了鳳凰台。後來上前挑戰的幾個弟子敗退得更快,漸漸竟無人敢上前了。
鳳鳴山全山上下,此刻清晰地意識到,從前那個執蓮傘于群山會武上大放異彩的天才少女,他們所仰慕的師姐阿蓮,似乎回來了!
阿蓮拿着嬴來的賭注回到蓮塘小築,越驚霜人偶般毫無生氣地坐在蓮塘岸邊。
那塊心肉靜躺在白瓷碗裡,黯淡無光的紅色,像已經死去了很久。她喊越驚霜的名字,他沒有回頭。阿蓮跑過去捧起他的臉,他眼睛變成了灰白色,像被蛛絲織滿了。
阿蓮請通醫術的師姐烏鹭來看,烏鹭說,他五感盡失,已是個活死人了。阿蓮用塗了藥草敷料的紅绫替他蒙上眼,揪心卻無可奈何。
當夜,阿蓮被窸窣雜音驚醒,拍床坐起,見簾外黑影晃動,像宣紙上暈染開的一團墨迹,發狂了般,黑氣蔓延。
阿蓮穿過層層紗幔,看到紅绫蒙眼的越驚霜站在檀木桌前,黑發淩亂披散,顫抖着手拿着筆,筆毫上沾的不知是血是墨,瘋魔般在紙上塗抹着些什麼。
阿蓮沖過去握住他的手腕,喊他名字:“霜霜,霜霜,别再畫了,你醒醒!”她全然忘了越驚霜已五感盡失,聽不到她的叫喊。
她無意間瞥到那紙上的畫,毛骨悚然。是《溪山踏雪折梅圖》。山還未成山,水還未成水,那個撐傘折梅的紅衣女子卻已躍然紙上了。像活了一般在移動,想撕裂紙面爬出來。
噗呲——手腕上傳來一陣劇痛,阿蓮驚喊出聲,溫熱血液噴濺到臉上,阿蓮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腕被貫穿了。
那毛筆已化作匕首,插入她手腕中。汩汩血液湧出,十裡傘從床上飛來,傘開,銳利傘沿将越驚霜胸口劃出一道血痕,打飛到一旁。
“阿蓮!”烏鹭和無憂聞聲趕來。
“這是《溪山踏雪折梅圖》?快燒掉!快燒掉!這圖上附着鬼煞!”無憂驚慌失措。
烏鹭扔出火符,将那張紙燒作黑灰,驢師兄也趕到了,将那團黑灰踩散。火焰燒過後的地闆上留下一塊黑疤,郁結着一層粘稠厚重的不知名污穢。那絕不是尋常紙張被焚後會留下的。
三人一驢警惕地圍着那團黑污,不敢輕舉妄動。無憂上仙向來随性,少見這般警惕慌亂的樣子,讓阿蓮也不禁膽顫。
忽然天穹結界一陣擾動,金光大盛,哐當一聲,有人破窗而入。定睛一看,此人面容矜貴俊雅,額間有一彎月牙似的神印,一襲金線錦袍,五彩绶帶,懷抱白玉箜篌,雍容無雙。
阿蓮驚呼:“司樂神君!”
無憂上仙亦驚:“夜月秋!”
“諸位,叨擾了。”司樂神君風塵仆仆,卻不失溫柔禮數,恭敬行了個禮。
“師父,這到底怎麼一回事!”阿蓮一邊拿繃帶纏緊流血的手腕,一邊擡頭看二人。她知道,在九重天,無憂做西南天武神君時,與夜月秋是高山流水知音之交。
“夜月秋這畫裡寄生了鬼煞,如今在凡間已鬧出不少禍事了,沒想到竟也能波及到白玉京來。”無憂道。
夜月秋無奈道:“莫提了,我此遭貶谪,險些神位都要丢。這副畫可害慘我了!”
原來這畫作祟已不是一兩天的事,夜月秋飛升前是南越國主,此畫是他成名之作,凡間摹本甚多,文人雅士最愛挂這一幅折梅圖,茶室、書閣,皆能添雅趣。因而這畫出了事,波及範圍也甚廣。據夜月秋本人說,凡間祭祀法事時燒上來的訴狀都快要把司樂宮淹了,人們紛紛狀告,說這畫中有女鬼傷人,晝伏夜出,嗜血,吸□□氣,緻人瘋魔。
“這隻鬼可是個狠角。我懷疑,這是七花鬼中的某一隻,生前與我沾染了因果,才得以穿梭在我的畫中。”夜月秋道。
阿蓮一聽,也慌了:“七花鬼!神君說的,可是天道預言的那個七花鬼?”
七花鬼王,那是極古老的傳說了。傳說千年前,人間曾有夜郎古國,夜郎人乃神族之後,不喜九重天高寒,甘願留駐人間。其國人長壽,掌神力,擅巫蠱,因施暴政遭天罰降劫,為南诏國所滅。
夜郎國亡國之年,夜郎皇宮火光沖天,高聳的祭塔上,夜郎國大祭司留下預言,未來千年裡,人間将誕生七位滅世惡鬼,将代表億萬冤魂的意志,焚盡世間罪惡醜陋。
起初,人們未将這個死前預言當真,直到百年後,第一隻惡鬼出世,盛極一時的南诏國因這隻惡鬼于三年内覆滅。
那隻惡鬼誕生于杜鵑花谷,一襲紅衣,渾身帶着滔天的怨氣,世人稱之為“杜鵑怨”。
杜鵑怨誕生後,凡間混戰,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人間神界皆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才得以鎮壓這隻惡鬼。但也僅僅是鎮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