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吧，孽畜！”

轉瞬間，南宮河已托身于一道鞭影閃至越驚霜身側，抽出長劍朝越驚霜腰側劈去。

數十根粗碩藤蔓從河灘中拔地而起，那是他早已預先在劍冢中用血液種下的鬼荼蘼。受着萬千葬身劍冢的屍體的血肉滋養，汲取着劍冢堆積了千年的陰氣，它們生長的速度，甚至比在菌沼更快。

狂舞的藤蔓打落了那把長劍，将南宮河硬生生逼退到绫陣之外，越驚霜笑道：“孽畜？招笑的泥鳅，要論血脈，我為龍，你是蛟，你有什麼資格喊我孽畜？”

南宮河終于忍無可忍，不顧身邊主帥勸阻，竟直接驅動斬潮鞭于丹水出山口落下，百尺之堤拔地而起，頓時将洶湧的丹水攔在了河谷之内。無處可瀉的丹水，水位于河谷内暴漲，更有巨浪從前往後，向上遊反撲去。

“布雨令，去！”

南宮河從腰間扯下青玉令牌，藍黑色的雷雨雲漩渦驟然于劍冢上生成，不消片刻，驟雨落下，河谷兩岸岩石彙入泥漿傾斜入水，丹水水位又暴漲一截。

那主帥半驚半怒：“神官！布雨令影響範圍廣至上百裡，按人間節令，此時降此暴雨實屬不該！神官這是濫用神權！”

南宮河卻道：

“縱由妖龍禍世才會讓黎民陷于水火！降雨事小，誅妖事大，孰輕孰重我自有判斷！”

“真是瘋子。”越驚霜已無暇顧及外面這群叫嚣的仙兵，轉身朝河谷内飛去。

＊

洞外河水暴漲時阿蓮已有所察覺。她靈根屬水，對川河水脈和雨雪等的異常格外敏感。

阿蓮喊來趙小桃：“小桃！小桃！外面不對勁，就在剛剛，丹水水脈擾動了！必定是他們打鬥引發了堰塞或泥石流！”

趙小桃慌了，她是這一片的土地，定不能讓丹水泛濫引得生靈塗炭。她正要沖出洞穴去時，被阿蓮叫住：“你一隻鬼如何對抗洪水？你先把我松開，我能禦水！”

趙小桃正猶豫，河水已從洞口漫了進來，一個猛浪打在了結界上。

“快啊！”阿蓮催促。

趙小桃慌張地跑來扯阿蓮身上的冰鍊，卻撼動不了半分，焦急道：“扯不開啊！”

阿蓮忽而想到了越驚霜送她那把、說是可以拿來削蘋果的骨玉匕首：“小桃，那邊石床上有隻乾坤袋，袋中裝了把匕首，用它！”

小桃一陣摸索，果真找到了。

骨玉匕首輕而易舉地割斷了鐵鍊，阿蓮掙脫後，舉起濯塵一劍劈開結界。

“十裡，開！”

河水倒灌入洞穴的前一瞬，十裡傘開，将阿蓮與小桃攏入傘中，頂着浪濤沖了出去。

阿蓮和小桃挨得極近，被濡濕的衣袖和臂膊緊緊貼在一起。

狹小的傘内空間裡彌漫着濕黏水汽，外面的浪濤和雨滴打在傘面的聲音在耳膜中鼓動。

十裡傘帶着他們往丹水上遊飛去，河谷狹長複雜，加之狂風驟雨，飛不了太快。

傘已停住，開傘時，盡管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阿蓮和小桃還是被驚得說不出話——

丹水河谷上遊皆是狹窄的谷地，沒有任何能排開這些河水的溝壑。且兩岸淤積的河泥砂石極其松散，輕易就會被沖垮。

前浪推着後浪，疊羅漢般越壘越高，浪頭還托着翻滾的巨石。

“丹水上遊雖不及丹水鎮人多，但也有兩三個依河而建的小村子！”趙小桃道。

阿蓮二話不說往上遊趕去。幾乎與倒流的河水同時抵達小村。

彼時巨浪已打翻幾艘小竹筏，正于水田中勞作的村民們目瞪口呆地望着百尺巨浪。

“跑啊！往山上跑！”

他們被趙小桃大喝一聲提醒後才手腳并用地逃跑。

趙小桃忙着去河中救人，阿蓮則将十裡傘和濯塵劍同時祭出。

“十裡，擋住洪水。”

十裡傘應聲而去，擴張百倍，攔在村前。

“濯塵，去山鞍處，劈出瀉水道。”

濯塵也應聲而去，青銅撞擊山石，铿锵作響。

她靈根屬水，若要考取神官，也多半會歸到水神李玄溟部下。因而她提前修習了不少禦水控水的法術，看過了不少人間水脈圖，也記住了不少人間對抗水旱天災的法子。

今日倒真派上了用場。

＊

濯塵徹底劈開山缺時，高漲的河水頓時從那豁口中瀉出去。但山體動蕩到底是引發了石層的錯位，兩山側已有許多不牢固的巨石滾落下來。

“阿蓮，當心頭上！”

趙小桃大喊一聲。

那是塊小房子般大小的巨石，幾乎能将一頭大象壓成煎餅。

阿蓮仰頭看去時，似乎已有些遲了。

那大石頭立刻馬上就要砸到她腦袋上了！

砸就砸吧，她是修仙人，腦袋硬得很，應該不會被砸死。她就當是積攢功德。

阿蓮決絕地閉上眼睛。

轟——

石頭撞擊在頭蓋骨上，然後是被壓折的脊骨，然後是膝蓋和手腕……她像張輕飄飄的宣紙，在巨石下被折疊。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痛了。

濯塵和十裡企圖撐起那大石的一角，但那塊落石之上又有無數泥漿混合着碎石落下。

她在巨大而沉悶的碰撞聲中，聽到了她頭骨開裂的、清脆的“咔嚓”聲。

她的頭并沒有想象中那麼硬。

阿蓮暈死過去。

＊

藤蔓和紅绫将阿蓮從石堆下刨了出來。

“阿蓮，阿蓮……”

越驚霜失神地抱着阿蓮被雨水沖刷得冰涼的身體，将妖力注入她體内。

“我殺了你……”

龍角自少年額頭長出，身後無數開滿血紅荼蘼的藤條暴躁地拍打着地面。

南宮河親眼看到被大水摧毀的村莊時，看到那些劫後餘生的百姓們用看妖鬼般恐懼甚至是憎恨的目光盯着他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

他可是“西南司雨天官”啊！他是掌人間雨水、庇佑農桑的神官，卻因一時之怒動用了布雨令，強斷了丹水水脈。

南宮河歎息：“若你願自挖心髒，我或許能不計較她窩藏妖孽的罪名。”

“僞君子！憑什麼！”

趙小桃提着劍欲去刺他，卻被周圍仙兵團團圍住，縱被束縛了手腳，依然大喊：

“你有什麼資格讓小越哥哥為你自挖心髒……你這個道貌岸然的蠢貨……僞君子……王八蛋！”

趙小桃被封了嘴。

越驚霜冷笑，他将阿蓮安置好，而後用自己的手插入胸膛中，生生拽出了兩顆釘在骨頭中的寒骨釘。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如今，體内寒骨釘唯餘一顆。

他告訴趙小桃，照顧好阿蓮。

紅绫席地而起，煞氣滔天。他以荼蘼绫貫穿了南宮河的胸膛。鞭撻數百下，直至看不出他本來面目。

最後關頭，南宮河的頂頭主神水神李玄溟出面，才救回南宮河一命。

李玄溟亦是越驚霜的故交，在他這裡尚且有幾分薄面。李玄溟此刻無比慶幸那個叫阿蓮的女孩隻是暈了而不是死了。

越驚霜漠然道：“帶着他，滾。”

餘下的仙兵仙将倉皇落跑。

越驚霜已經沒心思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