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英上前,屋内兩人黑影裡雙手交疊,兩隻手一起帶着手搖動搖杆。
音樂盒不夠工業化時代的精美,沈英英手工親手制作太粗糙,時常卡頓,可今夜,樂聲格外悠揚,像是上天開恩。
“你自己做的嗎?”祝安安收回手,耳間微微泛紅。
“嗯,去年你想聽,我說如果今年我們還在一起,會讓你聽見的。”沈英英看着音樂盒,想起好多。
憑着記憶找人做了樂譜,這個時代根本沒有音樂盒,她閉門造車地拿着幾張圖紙,試了一次次。最終到手裡的這個音樂盒還是不夠合格,沈英英看向手上幾處傷疤,像自己一樣。
其實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執着做出來,明明是還在一起才會給出的承諾。或許是心存妄想,以為有了音樂盒就還會在一起。
“生日禮物?”祝安安眨巴了下眼睛。
“算是吧。”沈英英答。
“今晚過去就不是生日了。”
“嗯?”
沉吟片刻,祝安安才笑着望向沈英英:“24點過了,辛德瑞拉的魔法就要失效了啊,就不是公主了。”
“24點過了你還會是公主。”沈英英看着眼前的人,祝安安永遠會是公主,至少是她的公主。
“嗯……”祝安安輕笑了聲,放下音樂盒。
小屋内隻有一張床,祝安安縮在被窩裡,熟悉的味道蓋着她,安全感包裹着身體。狹小的床兩個人本泾渭分明的距離被打破,不由緊緊靠着彼此。
沈英英像是慣性地伸出手,祝安安一顫,歎口氣還是抱住她的手臂,枕在臂彎上。
耳畔還能聽見她在心跳,好亂。
好煩。
“沈英英,我讨厭你。”祝安安松開手,背過身子。
看着祝安安的背影,沈英英抿着嘴:“嗯,我知道。”
“我要離開槿岬,去找一個最幸福的地方。”祝安安說。
“那我陪你去找。”
“不用……我讨厭看到你。”
“那我偷偷陪你,不會讓你看見我。”
“我說了不用,你是聽不懂嗎!”祝安安低吼着,身子緊緊縮成一團。“我不是讨厭槿岬,是讨厭你!”
“我想要離開你,明白了嘛。”
“嗯……”沈英英一愣,呼吸一滞,眼淚濡濕了枕頭。
那一刻,沈英英想的是舍不得,舍不得她離開。
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線,沙啞道:“你不想看見我,那我可以離開,你留在槿岬就行。”
可那個決絕的背影仍背着身子,擠在床沿處也不願再靠近分毫。
沈英英等着祝安安入睡了,将她抱到床中,自己簡單在地上鋪了些床單。
如果沈英英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那那晚她不會睡着。再睜眼,床上空空蕩蕩,冰冷的一側印證離開了很久。
祝安安,真的走了。
昨天的一切像是一場夢。
初遇時預測那般,她們在十八歲生日後就會分開,24點鐘聲響起辛德瑞拉就得離開舞會,曾經如何期盼,現在就如何抗拒。
她突然發覺這一切是最初她最想要的,如今得償所願了,然後卻事與願違了。
角落裡的音樂盒依舊還在,還是沒有送出去。
————
浪卷浪推,潮起潮落無數個輪回,山麓處小屋的槐樹已經籠蓋過房檐,每年都得修剪幾次。
槿岬鎮的日子還是那麼單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沈英英下了班就去開心面包鋪給大娘做幫工,沒事的時候就侍弄下花草。
現在旺财已經知道她不會回來了,不再引着沈英英去卧室,隻是每兩周沈英英都會例行去打掃衛生。
旺财和進寶都老了,旺财沒有力氣再拖着人拼命跑上十幾公裡,進寶上了年紀腿不好更不愛走動了。沈英英就每天在院子陪着它們,陽光下三顆垂垂老矣的心懈怠地躺在搖椅上。
能說上話的人越來越少了,艾倫環遊世界去了,當初也勸沈英英出去看看。可她婉拒了,她怕離開,祝安安再看見自己不高興了,也怕哪天氣消了回來了,找不到她了。
所以沈英英後來再沒有離開過槿岬,頑固地堅守在這座小鎮裡,像在等着什麼人。
每一年夏天沈英英都會去後山看螢火蟲,對于十數年前那段兼職的心理陰影已經微不可查了,她隻記得那時候她們還在一起。
随手摘下的狗尾草被沈英英熟練地編出戒指,兔子耳朵輕拂過手背的感覺,又回到那年夏天。
一切那麼美好,就好像她們不會分開一樣。
算不到現在,各别天涯,此生不複相見。可至少擡頭,她們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
在看不到自己的日子,她得到想要的幸福了嗎,沈英英想。
還是會時常夢見,夢裡她過得很好,每次醒來臉頰總帶着淚。
沒綁牢的狗尾草散開,順着水流飄向更遠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