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禦北默然立在閣樓窗前,手心躺着一串殷紅瑪瑙。
錢知府弓腰俯首随侍在身後,見鳳禦北沒注意他,小心地擡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剛擦到一半,鳳禦北突然出聲,“去添壺茶來。”
錢多來一聽可以離開此地,忙不疊放下手,點頭哈腰地溜了出去。
待此人離開,鳳禦北平和外表下刻意收斂起來的愠怒、焦躁和不安瞬間釋放出來,手心不自覺用力将瑪瑙串捏得“咯吱”作響。
裴拜野簡直就是個蠢貨!
他明明給他傳了信,要他等燕問瀾到達此地再共同前往捉拿北敬王,結果呢?
陛下急匆匆趕到北玄州,卻聽錢知府說裴大人一早就帶着人出去了,還沒等鳳禦北疑惑,就有衙役連滾帶爬地進來報告,說北地使帶着百姓去闖北敬王私宅了,讓錢大人快想想法子!
錢多來一聽臉都白了,之前裴首輔和北敬王的矛盾他就聽過一耳朵,但是他那裡敢仔細打聽?這兩位神仙打架,除了陛下,誰敢站隊插手?他也是小鬼,也怕一不小心連累到自己。
剛剛陛下還問他,知不知曉兩人鬧矛盾一事,錢多來都打着哈哈過去了,現在呢?這兩位大爺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嗎?到底是他給戚無徹上貢的金銀不夠多,還是他對裴拜野腰彎得不夠徹底啊?這兩人要這麼整他?!
錢多來欲哭無淚。
所幸陛下看起來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給身邊那個兇神惡煞的玉面閻羅遞了個眼神,就隻問了他裴拜野的住處。
“裴拜野,蠢貨,空有皮囊,沒有腦子。”鳳禦北靠着床榻閉眼,許久才平複呼吸,最終忍不住咬唇低聲罵道。
謝知滄傳回的消息裡,說裴拜野的傷似乎有所加重,臉色白得和吊死鬼一樣,人看起來也半死不活的。
都到了這種程度,這人居然還敢違抗皇命、私涉險境?北地士兵多魁梧兇殘,想必北敬王籌謀起來的私兵也不會差,裴拜野隻帶了十二個天幹營的暗衛就敢前往對峙,怕不是得被人揍成篩子,那他離開前吩咐禮部的婚典也不用再繼續籌備,幹脆給他辦成喪儀算了!
“清安是在誇我嗎?”正當陛下愈想愈氣結,下一秒就想把手心珠串摔了之時,突然被人從身後整個抱入懷中。
耳邊是熟悉的溫熱氣息,混着幾分不正經的調戲語氣,鼻尖卻不是獨屬于那人的氣息,反而是血的味道。
“你又受傷了?!”鳳禦北掙紮着要翻過身,卻被裴拜野圈得更緊,甚至像是要把他嵌進去。
“沒,我沒事,别人的血,别嫌棄。”裴拜野把腦袋整個蹭進陛下的頸窩,像是在外面整日撒野的巨型犬找到了最熟悉的小窩。
單單如此還不夠,裴拜野還想把鳳禦北整個托起來放到自己腿上,這樣他的胸膛就能一齊妥帖地挨近陛下的脊背——
然後,被鳳禦北毫不留情的一肘擊怼開。
“嘶,謀殺親夫啊陛下。”裴拜野擡眼,故作可憐地看着鳳禦北。
雖然裴大佬足夠潔身自好并沒有吃過豬肉,但成長環境也讓他見識過不少豬跑,有些東西嘛,曾經的裴總不屑一顧、嗤之以鼻,如今的首輔搜刮記憶、逐幀學習!
裴拜野其實一上線就收到了鳳禦北的鷹使傳信,說是謝知滄已将北敬王謀逆的證據送到手上,接下來他會派遣地支營的人前來北玄州,協助裴拜野一同緝拿戚無徹,所以對于燕問瀾的出現裴拜野早有預料,但鳳禦北并沒有說自己也會來。
以往暴君直到身死國亡都沒有來過北地,除去路途遙遠颠簸外,更重要的是在暴君看來北玄州自古就是貧苦幽寒之地,一群野蠻人能掀起多大的波瀾呢?當然故事的最後,暴君那金碧輝煌的宮殿也都被野蠻人養出的戰馬踏得粉碎。
雖然這個賽季鳳禦北似乎不太一樣,但裴拜野也不會憑空去猜劇情線會發生什麼改變,直到聽到燕問瀾的那句“口谕”。
如果鳳禦北坐鎮京城指派燕指揮使前來,那大概率會頒布聖旨,而燕問瀾說的是“奉陛下口谕”,裴拜野瞬間就猜到,是鳳禦北也一同到了此處。
原本他還打算再同戚無徹糾纏一會兒,看看這人還有沒有後續花招,但一想到鳳禦北此時就在北玄州城中等着自己回家,裴拜野就恨不得丢下所有人讓他們随便收尾,自己則馬上回去面見陛下。
花招?後續?隐藏手段?這些東西完全都可以等着去大牢裡用刑具問出來,現在問這些也太耽誤他的正事了。
于是,剛剛還一身正氣的北地使對燕問瀾點了點頭,示意這裡的事交給他全權處理,自己先失陪。随後留下仍然跪在地上的燕指揮使,和等他繼續揭發戚無徹的大批群衆,就這麼泰然自若地,走了?
裴拜野匆忙回來,以為經曆過這次出生入死,鳳禦北就算不感動得涕淚橫流,至少也該對他的親近不再那麼抗拒。
哪成想剛一進屋子裡就聽到陛下在背後罵他蠢,他厚着臉皮貼上去,反倒被人推開,饒是再不要臉,此時裴拜野也難免有些挫敗。
鳳禦北從裴拜野懷中坐起來,就看到這人脖頸處包着一小塊紗布,腹部還隐約滲出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