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四月,當頓宅邸。
穿着白色帝政裙的安娜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過了一會,輕聲對身邊的女仆說了兩句話,女仆點點頭,上了二樓。
又過一會,她放好書,擡眼看看鐘表,起身來到樓梯口。
“爸爸,要遲到了。”
“馬上就好,再等一會安娜,”二樓傳來當頓的聲音,“該死,我不是說給我拿那條墨綠色的領結嗎?”
女仆和男仆道歉的聲音此起彼伏,一陣兵荒馬亂後,二樓響起規律的厚鞋跟踩在木質地闆上的聲音,穿着整齊的當頓來到一樓,看到安娜之後皺了皺眉。
“哦,安娜,我知道你不喜歡社交,但邀請我們的是貝斯福德夫人,客人穿得太樸素恐怕會令主人不悅。”
倫敦貴族之中,帝政風已經在走下坡路,不少貴族重新愛上了蓬蓬裙。
穿着一身即将過氣的衣服赴約很不體面。
安娜早有準備,“這不是晚宴,隻是沙龍,大家聚在貝斯福德莊園的豪華會客廳裡,為的是欣賞音樂,讨論當下最熱門的話題,我隻要帶着新鮮的觀點去就一定不會惹那位尊貴的夫人生氣。”
他看一眼鐘表,歎了口氣:“但願如此。”
馬車在黑夜中行進,馬蹄聲和車輪的滾動聲交織在一起,車上的父子倆簡單地交流,不知過了多久,往車窗外看去,那矗立在黑暗中的莊園越來越近。
下了馬車便跟随男仆進入莊園,再由女仆指引着來到會客廳外,裡面燈火輝煌,音樂婉轉動聽,父子倆自然地分開,各自找熟人圈子。
安娜年滿16歲就進入社交界,憑借淵博的知識和優雅的談吐,第一次參加舞會就認識了不錯的朋友。
“這位是安娜·當頓,與我們一樣,都是拉赫昂女士的忠實讀者。”艾麗斯·格林站在兩位小姐們面前熱情介紹。
那兩位小姐笑着與她打招呼,其中一位聲音輕快地說:“貝斯福德夫人的沙龍專題是本月最受歡迎的讀物,我看沒有必要讨論,誰會不喜歡拉赫昂呢?”
“《規則怪談Ⅱ》你們讀完了嗎?”
“它那麼薄,我讀得很珍惜,可惜,還是看到了《新娘》那一篇,哦,既然怎麼節省都有看完的一天,我幹脆全看完了。”
“你太勇敢了,我看到《千金》,求生者們隻分開了十分鐘,再聚時10人變成11人,我就不敢往下看了。”
“我覺得那算不上什麼,真正可怕的是拉赫昂将紅色和恐怖聯系在一起。”
“沒錯,以前看到紅色,能想到軍裝、國旗和聖喬治,現在我隻能想到門口的繡花鞋。”
“沒人覺得最開始的那篇《女嬰》就很可怕嗎?天啊,他們将活生生的女嬰埋進大橋裡,讓她被千人踩萬人踏,簡直是一群魔鬼。”
聊完最害怕的情節就是最喜歡的情節,那就繞不開海倫·伊萊恩,在插畫裡她穿着襯衫和長褲,制式都是她們沒見過的,甩着鎖鍊戰鬥的模樣打動了所有人的心。
她外表冷漠,但對待朋友很好,看似殘酷,卻不會無緣無故傷人,既擁有智慧,也擁有武力,她就是完美的具現化。
不遠處站着一位高挑的小姐,餘光一直往這邊瞥,安娜趁着大家熱火朝天的讨論,扯了扯艾麗斯的泡泡袖,艾麗斯疑惑地看過來,安娜小聲詢問。
“那位小姐可以請來嗎?”
艾麗斯往那邊看了一眼,立刻收回視線,用更小的音量說:“她不一樣,她是聖奧爾本斯公爵的繼女,雖然是繼女,但聖奧爾本斯公爵對她很疼愛,曾親自帶她觐見國王,我聽人說性格很不好相處。”
另一位聽到她們的讨論,也小聲加入進來:“也不怪她,之前她是銀行家庫茨先生的孩子,庫茨死後,她媽媽得到銀行百分之五十……”
“你們在說什麼?”
安娜豎着耳朵聽故事,轉眼間故事的主角就出現在她們面前,紅裙金發,神态高傲,眼神如穿梭在紅裙上的金線一般鋒利。
“在聊我的事?”
幾位小姐面面相觑,她在幹什麼?沒有熟人引薦,她就過來搭話,沒人告訴她很不禮貌嗎?
安娜站出來,臉上挂上歉意的笑容,“很抱歉,是的,您身上的裙子很像書中角色穿過的,所以多看了兩眼。”
“你很有眼光,隻有你看出來,這是我照着海倫的衣服讓裁縫做的,哼,這個沙龍上這麼多人,都聲稱喜愛拉赫昂,卻沒有一個能看出來,我看都是想借着閱讀過拉赫昂文字這個名頭給自己增添身價。”
小姐們面有怒色,卻敢怒不敢言,聖奧爾本斯家族不是能輕易得罪的。
安娜輕聲道:“不是這樣的,我相信您仔細閱讀過她的文字,她從來不大篇幅描寫海倫的長相和穿着,隻有幾句側面描寫,所以大家一時沒有注意。”
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套衣服出自第一部,很多貴族小姐都隻看了第二部。
高傲的小姐盯着她看了一會,揚起嘴角:“很高興你也喜歡拉赫昂并且有自己的見解。”
她站在這裡不走了,抓着安娜聊天,而其餘貴族小姐卻借故離開,惹不起,她們還躲不起嗎?
安娜不怪艾麗斯,事實上,連她都想跑,幸好有戴安娜作為共同的話題,聊着聊着,漸漸能以平常心對待這位公爵繼女。
她擡着下巴,神色傲慢,令人望而生畏,可是當别人展露出與身份相匹配的才華,她也能好好溝通。
父子倆的命運相似,當頓受人引薦,來到一位大人物面前。
喬治·格雷,是格雷伯爵,現任首相的第二個男兒,繼承爵位土地沒他的份,但憑借祖上的人脈,經營着龐大的生意,經常來往于歐洲各國。
當頓很驚喜能見到他,而格雷聽到他是拉赫昂·希耶爾的編輯,漫不經心的神色變得認真。
“當頓先生是拉赫昂的編輯?那你一定見過她,她真的像報紙上說得那樣,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嗎?”
當頓笑道:“那些老古闆太刻薄了,請不要聽信他們的随意妄斷,拉赫昂還小,今年才十四歲。”
另一位男士說:“我很難想象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怎麼寫出那麼瘋狂的情節,她的小說裡充斥着暴力、血腥、強|暴,她甚至公然使用女伎這個詞,她的家庭應該注意一些的。”
當頓糾正:“這不是家庭的問題,她從傳教士的書中看到了什麼就寫什麼,她隻不過将那一切編寫成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