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魔界當今大祭司,地位僅次于魔尊之下。多年來,他恪盡職守,日理萬機,不僅大幅度提高了魔族的戰鬥力,更是穩固了魔界的社會結構。百姓安居樂業,十分安定,民間對他好評如潮,更有“心中有丘壑,揮袖作長風”一句,專門為稱贊他而作。
可是,當年文落詩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和他的故事之時,就感到有些别扭,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暗中翻閱了不少資料,才明白這種不滿之感從何未來。
那是因為,風壑,很有可能是各道之間鄙視鍊的創立者,更是推行者。
俗話說,隻有惹到自己頭上了,才會急得跳腳,文落詩當然急了,因為在她出生之前,風壑就總是明裡暗裡大肆宣傳熙光道如何好、如何強,後來又不知不覺把五道從高到低排了個序,在文落詩來到這個世界上之時,社會上的認知已經穩定了,露煙道已經是鄙視鍊的底端了。
文落詩低聲應答,卻說出一句違心的話:
“隻是,他的确給尋常人家,指明了一躍而上的道路。”
是啊,很多人都是這麼認為的。給尋常人指明居于人之上的道路,不受推崇才怪呢。
熙光道的修煉原理最簡單不過,隻需要盡可能獲得更多的魔石,也就是更多錢财,然後直接把魔石擊碎,便可轉化成更多修為。
也就是說,熙光道,主要靠錢。賺錢多的人,修為自然就高。所以,想辦法賺錢就行了。
文落詩從一開始就确定,老婆婆不可能是修熙光道之人,因為單賣靠紅苕,可賺不到幾個錢。
而其餘四道,都是需要靠自己去悟道,去突破,靠不同方法去提升修為。
老婆婆一聽,立刻搖頭:“我那鄰家的孩子,真真是被他耽誤了。好端端的一個小孩,從小喜歡擺弄那些瓶瓶罐罐裡的湯啊藥啊,這不是沉碧的好苗子嗎?誰料不久前,那大祭司路過稀音城,忽然興緻來了,揚言要幫尋常人家的小孩看看怎麼發展,看着看着,就給人家勸去修熙光道了。那孩子就毀了啊,從那之後,我在他眼裡,看不到一點光了。”
文落詩心裡大受觸動。眼裡看不到光了,這不就是父母在勸自己修熙光道時,自己的樣子嗎?
可是多年來,被父母的思想所洗滌,文落詩已經在潛意識裡接受了這種認知,于是,她毫無情緒地對老婆婆道:“說不定未來某天,他居于人之上了,便會豁然開朗了。”
老婆婆盯着文落詩看了好久,眼神忽然變得同情起來,輕聲道:“姑娘,你内心不是這麼想的吧?”
文落詩沉默許久,好像終于觸碰到了心中那從來不幹觸碰的東西。
她低聲道:“婆婆怎麼知道的呢?”
老婆婆一聽這,就放心了,她沒有直面回答文落詩,而是緩緩開口:“我們家三個寶,一個澄瀾,一個沉碧,還有我懷裡這個,距離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還早着呢。”
文落詩心如明鏡,自然一下就聽出來,老婆婆的意思是,勸她堅持自己所想所愛。
可是回想起這些天離家後漂泊的經曆,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可是我當下已是無家可歸,更無法承擔生活了。”
她沒有明說自己被客棧趕出來的事情,但是老婆婆經驗豐富,應當能猜到她的意思。
老婆婆笑着回答:“那是因為你不相信靠自己便能過好生活。捂着你的心,告訴自己,我喜歡,我就能做好。”
文落詩擡頭,對上那一雙沉靜的、已經經曆過無數次歲月風波的眼睛,仿佛在呵護一件絕世珍寶——這麼多年,老婆婆是第一個這樣勸她的人。
她曾以為,自己的世界裡,露煙兩個字,就代表了否定,可是第一次,她聽到了肯定。
老婆婆接着說:“我那當年,五道不分高低,可如今呢,大多人都對我界的主流思想逆來順受,極少有人跳出來,思考這些本身是否存在道理。”
文落詩懸着的一顆心忽然放下了。
她這些年的不服,是在追求自己的選擇;而如今她的倔強,更像是在挑戰這世間既定已久的規則。
老婆婆這一番話,好像把陷入深淵中溺水已久的她,狠狠拉了一把。
她心裡閃過什麼,冷不丁地問道:“婆婆,您幸福嗎?”
老婆婆微微一愣,笑出來:“我幸福啊。”
見文落詩滿臉期待她繼續說下去,老婆婆就接着道:“這是因為,幸福不是你坐擁錢财萬貫,也不是身處多高的位置、淩于多少人之上,而是……”她看了看周圍,“能在這風雪中,好好活着。”
在風雪中好好活着。這是多簡單、卻又多奢侈的一個願望啊。
可是,一種萌芽在文落詩心中破土而出。聽了老婆婆一席話,文落詩忽覺,那籠罩自己這麼多年的陰霾,好像漸漸散開了。她很久沒有呼吸過這麼暢快的氣息了。
自己讀過的那些話本裡的,女主人公總是遇見醍醐灌頂之事,而如今,自己似乎體驗了一把。
轉而,她身體裡一陣内力波動,大約是自己的道更加穩固了。她明顯感受到,自己距離融雪之境,更近了一步。
老婆婆看了看懷中的小嬰兒,又看了看文落詩,道:“行了,一天别想這麼多,太累了。沒有客棧收留你是吧,要不要來我家住一晚?”
果然,老婆婆猜到了沒有客棧收留她這件事。文落詩的猜測證實了,剛要回答,卻見身前湧出一團黑霧,漸漸變大、變濃,然後幻化出現了一個店小二樣打扮的人。
他木木的,兩眼發直,像是第一次給人傳話。
隻聽他傻裡傻氣地說道:“我是春庭酒樓的夥計,這位魔娘,我們東家請你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