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長曉答道:“那倒确實,你考慮得周到。”
說得好像文落詩真的算半個春庭酒樓的東家一樣。
見文落詩不說話,長曉又問道:“所以,你昨天真的沒事?”
文落詩知道他是在關心自己,但心中有股奇怪的感受。這麼多年來,真正關心她的人屈指可數。面對突如其來的真切關心,她有點招架不住。
她搖搖頭,盡量不去直視長曉的眼睛。
“我真沒事,”說着,她把目光轉向桌上的茶杯,拿起來繞到面紗下,喝了一口,“不過,這次确實是我第一次直面跟人動手。”
長曉看了文落詩一眼,略有深意。他很聰明,一下子聽懂了她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這是第一次跟人動手,意味着以前她遇上這種事都沒動過手,隻靠自己默默隐忍。
而“第一次”這個詞,往往會用在感慨以前“太多次”的時候。
不過,她既然沒明說,自己也沒必要戳破痛處。
“昨日下午我在另一家鋪子查賬,聽到打鬥的聲音,便出門查看,看到天空中出現了不少異象。我當時隻做好奇,因為能使用這種融合不同道業的術法之人,少之又少。現在看來,文姑娘的确厲害。”
文落詩心中一笑,暗道果然,他能看出自己所用術法的路數,不愧是融雪之人。當場的大多數人估計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取勝的。
融合不同道業的術法往往是施法者自創的,昨天那一套,便是文落詩靠這些年的積累悟出來的。
她是露煙道不錯,但絕不是很多人刻闆印象那種,因為修不懂别的道,退而求其次才選擇的露煙。
她是真的每一道都能修,隻不過她選擇了露煙。
長曉接着道:“以法器執筆,乃露煙專屬,而你又在執筆之時借用了澄瀾的符咒,最終使出的卻是沉碧的禦水之術……而這禦水之術也不算普通,你将全城的積雪轉化為冰淩,這算是極為古老的術法了,隻有遠古時期的大戰中有出現過,所以,大概是你從那些榴火之人所著的追溯過往的書中讀到的吧?”
這一席話落,文落詩震驚到僵住,久久沒能說話。
長曉看着文落詩一臉驚呆的表情,沒忍住,頓時笑了出來,漫不經心:“文姑娘,我有哪一處說錯了嗎?”
他居然從頭到尾,每一處都說對了。要不是早就知道長曉修為極高,知識也極為淵博,文落詩甚至不敢相信,有人能把自己那一套亂糟糟的術法這麼清晰地解讀出來。
她木木地搖了搖頭,深深歎一口氣:“你這也太厲害了,明知故問啊。”
長曉笑道:“厲害的是你,畢竟你這一套術法,創得很妙。可有名字?”
“我曾經随便起過一個名字,叫 ‘繪瀾喚碧’。”剛說完,文落詩一下子想到,面前坐的可是一個修為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融雪之人,她哪裡敢接受這番誇贊,連忙補充:“其實是碰巧了,昨日下雪,滿城積雪,我正好拿來用了。若是平日未逢大雪,就隻能凝結空氣中的露水了,威力會減少大半。”
長曉沒說話,隻是繼續笑着。
他心中明白,她是下意識地拒絕接受别人的誇贊。大概在她心中,她這些年,一直是低着頭的。
見長曉不說話,文落詩隻好想辦法扯開話題:“你不是要寫曲嗎,大冬天的,怎麼來茶鋪了?”
長曉擡頭,看了看人潮熙熙攘攘的街道,開口:“所謂創作,重在下沉。最好的樂曲,并非高層社會的奢侈品,而是市井巷陌中廣為流傳的小調。”
文落詩疑惑:“那跟你喝茶有什麼關系?”
長曉答道:“我随便找了個茶鋪,靜下來,認真看看街上不同的人,從他們身上得到靈感,才能寫出下沉到他們身邊的曲子和詞。”
文落詩心想,我當然知道藝術來源于生活,但是你這也太自視清高了。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長曉笑道:“所以,我通常不對外說出自己的身份,隻當自己是個過路的尋常人,穿梭在街巷中。”
看着那雙如月般靜美的眼睛,他頓了頓,接着道:“不過,我以前都是獨自一人遊走于各個城池之間,從來沒有主動約過别人。文姑娘,你是第一個。”
“啊?”文落詩聽懵了,“就因為我差點撞了你的車?”
長曉失笑:“不是這個。”
文落詩百思不得其解:“那為什麼是我?”
長曉沉默一會,像是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
忽然,他對上她的眼神,沉靜地說道:“因為我覺得,我們似乎是一路人。”
文落詩沒接上這話,兩人之間,又沉默許久。
街上叫賣聲此起彼伏,有老者匆匆穿梭而過,有孩童舉着冰糖的串串紅跑來跑去,有三三兩兩并肩而行的人,也有不折不扣的低頭走路的獨行者。小鋪前寫着“茶”地那塊布好像有些褪色,随着冬年中的冷風一起一伏,飄忽不定,沒個着落。轉而又有客人光顧茶鋪,店小二過着厚實的頭巾,邁着小碎步跑出來迎接。
終于,文落詩斟酌許久,開口:“我怕是不大理解。畢竟,這麼多年,我一個人待慣了。”
長曉卻沒有直接看向她,而是看着街上的人潮熙攘,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無妨,慢慢來。”
文落詩知道,這回真的聊不下去了,也絞盡腦汁想不出話題了。
畢竟她也算個文人墨客,肚子裡有些墨水,以前面對别人,她總能想出各種話題,見不同的人,能有不同的談資,所以她認識的人,大多都覺得和她聊天很輕松。
可是面對長曉,她連續好幾次發現,自己無法把天聊下去。她總覺得,此人不怒自威,雖然總是淡淡笑着,身體周圍卻萦繞着令人不可靠近的冷氣,好像自己随便東拉西扯、抛出一個不相幹的話題,對他是一種亵渎。
她幹脆不想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也開始學着長曉的樣子,看向茶鋪外的街道。
好巧不巧,她剛一轉頭,就看到一抹再熟悉不過的紫色影子,怒目而視前方,疾行着。
而這道影子,恰巧走到了一個穿戴單薄的小姑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