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思緒也很快被打斷了,因為店小二端上來了幾盤熱乎乎的飯菜。
菜還沒上齊,大家也都不好意思先動筷,文落詩摘了面紗,便找了個話題聊天:“常绫,我覺得你雖然看上去很柔弱,實則内心超級堅定的。我以為你會害怕對方,自己蔫蔫地放棄反抗,沒想到你真的做了。”
常绫微微怔了半響,緩緩道:“這是我第一次站出來反抗。以前我都像你說的,‘蔫蔫地放棄反抗’了。”
長曉這時忽道:“常绫姑娘,你很厲害,這次很不容易。”
常绫甜甜一笑。
文落詩卻還在思考常绫剛剛所說,本想問為什麼以前都沒有反抗,卻發現自己根本問不出這句話。
為什麼?她内心再清楚不過了。
昨日第一次遇見紫衣男子欺負石玥,那也是文落詩第一次站出來反抗,見他诋毀露煙,便出手擊敗了他。與其說是幫助石玥,不如說是在維護“露煙”二字的尊嚴,削弱“熙光”二字的戾氣。以往的她,也都像初入稀音城那樣,面對客棧老闆的無理取鬧,隻能自己咽下苦水,不敢還手。
為什麼不敢還手?文落詩修為極高,是因為長年被民間的主流思想打擊,長年不自信。那種自卑的情緒淤積了太久,自己都險些把“自愧不如”當成生活的一部分。想要把長期彎着的腰徹底直起來,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不僅要否掉以前融進自我概念的那一部分自卑,還要咬牙成為唯一一個在背地裡支持自己的人。
而常绫,修為雖也不低,可真正站出來反抗這些無恥之時,卻也落得一身血迹。
反觀這些欺人者,因為風壑輕飄飄的一句“熙光道好”,便自诩天之驕子,自以為可以藐視所有别道之人。看這名為尹岐的人,就連走在街上,都自覺高人一等,随随便便就碰碎了石玥的一桌瓷器,又随随便便的劃破了常绫的衣服,并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世事本不公。欺負我的代價太低,我去反抗的代價太高。
而這反抗通常是無意義的,因為犧牲一個人,并不會扳回社會上衆多人的認知。你一個露煙赢了,并不會改變衆人所認定的。你站出來說這不合理,沒人會在意你說什麼。
文落詩意識到,自己随波逐流太久了。哪怕這波,是場混沌的惡波。她曾經隻想過好自己的生活,不想有任何對整個社會的偉大建樹。她意識到,自己已經逃避太久了。如今,她雖然還是抵觸政治漩渦,卻在目睹和經曆了自己、石玥、常绫的種種不公後,第一次想超出自己的個人事業,為這個社會做點什麼。
——比如,告訴那些像她一樣、長期處于黑暗中的人,不要害怕,繼續堅持做自己,因為,有人在與你們同行。
有數不清的人,正在無盡頭的河裡溺水,正需要有人救一把。
她希望自己成為那個施以援手的人。
想到這裡,她忽然看向長曉。
她意識到,長曉和那街邊賣紅苕的老婆婆,好像就是拉了自己一把的人。她聽了街邊賣紅苕的老婆婆幾番言語,轉變了思維方式。
而長曉,雖然從未跟她講過老婆婆所說的那些大道理,卻無時無刻不在用行動告訴文落詩,她的存在是有價值的。他沒特意說過什麼,也沒特意做過什麼,卻用不起眼的關心、點點滴滴的滲透,讓文落詩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感受到被肯定,讓她體會到了一個正常的、普通的、有自己喜好和追求的人,應當活成的樣子。
或許,長曉也是正在反抗社會不公,和那個正向對他人施以援手的人。
她好像明白,為何長曉說,他們是一路人。
她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開飯啦!”常绫看着店小二把剛點的最後一盤菜端上來,眉開眼笑地盯着上齊了的菜。這一聲驚呼,也徹底把神遊在外的文落詩拉回現實。
長曉剛剛自然也注意到文落詩忽然不說話了,大概猜到她會想些什麼,沒打擾她。
“哦對啦,落詩,你剛剛用的那個巨大的筆,是你的法器嗎?”
“嗯,”文落詩心不在焉,“是我自己煉的法器,在上面自己刻了梅、竹、松,所以當時給它起名叫 ‘歲寒筆’。”
後來,飯吃完了一半,天聊完了一半,文落詩和長曉才得知,常绫在一家戲班子裡打工。說來奇怪,這個戲班的班主幾乎從來沒有露過臉,班子裡沒人知道他究竟是誰。所以,戲班的實權,現在掌握在總管事手裡。常绫本是負責表演的,還是個主要演員,可自從新總管上任、開始掌事之後,常绫似乎越來越被邊緣化了。有時候打雜,有時候負責幫忙化妝布景,總之一路巡演下來,自己好像沒個正經任務一樣,東跑西跑,十分慌亂。
這不,大冬天的,總管事又叫她來幫容妝科出來采買,她才在街上晃悠,被文落詩和長曉遇到了。
“你剛剛說,這個總管事是新來的?”文落詩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對,一百多年前剛來的,還帶來了幾個新人進班。”常绫對答如流。
“之前的總管事為什麼不幹了啊?”
“我們都不知道,他看上去什麼事情都沒有,一切如常,忽然有一天,他帶了一個人來到我們面前,也就是如今的總管事,說從此以後,這就是我們的新總管事,希望我們忘記他。從那之後,他就不知道去了何處。”
文落詩和長曉頗有默契地對看一眼,都發現了這之中的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