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曉那雙幽黑的眼眸中光波湧動,像是明白了。
“一念霧還有個特殊之處,那就是,日後若是你真的有勇氣,在現實中做出了今日虛幻中所做之事,你的這段記憶會恢複。”
長曉聞言,有些唏噓。
“人都有好奇心,會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特别是,哪怕在霧中沒有記憶沒有意識,感覺卻會留下。”
“比如,有人在霧中打了我,我的疼痛感會留下,一直到我恢複意識之時?”
“完全正确。所以,很多人經曆過一念霧後,會變得很勇敢,去嘗試各種新事物,或是把之前的所思所想付諸實踐。以往優柔寡斷或是大小怕事的人,可能都會變得大膽些。哪怕沒有完成這件事,未能找到記憶,接下來的生活也一定會變得更豐富,人會變得更加有勇氣,這樣一來,更有所作為。”
長曉望着身側逐漸湧起的薄霧,站得離文落詩更近了一些。
他手中出現一個水囊,遞給文落詩:“說了這麼多,趕在失去意識前,喝口水。”
“多謝啊,”文落詩接過水囊,“還有一件事,就是咱們兩個大約是會共同經曆這場一念霧,因為我們被困在同一片霧氣之中。”
“所以呢?”長曉看着她仰頭喝水的樣子,眼波溫柔。
“所以每個人的時間會砍半,想做什麼得抓緊。”
“好,我明白。”收回水囊,長曉拉着文落詩在地上盤腿坐下,“估計很快就會失去意識了,先坐一會休息。”
文落詩沒意見,甚至開始閉目養神,靜待這場虛幻的來臨。
長曉看着她阖眼靜坐的樣子,思緒有些遊離。他最想做的,會是什麼呢?
他有幾個預想,無非是與母親和朝政相關。可若是讓他排出個一二三四,還真難。
他幹脆不想了,學着文落詩的樣子,閉上眼睛。
四周霧氣漸濃,白花花厚霧迅速遮住了森林中的所有黑色,像是有一種巨大的吸引力,讓人再也無法逃出。
随之而來的是天旋地轉,狂風大作。
*
文落詩和長曉幾乎是在同一瞬間睜開眼的。
文落詩眼神直愣愣的,看着白得有些刺眼的霧氣,片刻失神。她眼底有一絲猛烈的情緒襲來,夾雜着欲言又止的痛苦,像是剛從苦海中逃出,全身尚是濕漉漉的一片。
她反複确認了腦海中的畫面,才漸漸回過神。
——她沒想過,自己最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是這個。
頃刻間,她自嘲般地仰頭,努力吸了好幾口空氣,調整好情緒。
“長曉,你先來我先來?”
可她轉頭看向長曉時,卻見對方滿臉震驚地看着自己。
長曉此刻,雙眼睜大,面色僵滞,神色時而遊離,時而複雜至極。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在看着她,像是想從她身上找出原因一般。
“你這是想做什麼啊,這麼驚訝,還看着我驚訝?”文落詩看到長曉少見地一動不動的樣子,有些好笑,忍不住擡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啦!你要是還沒回神,我就先來了,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可長曉的眼眸一動不動,一直在盯着文落詩。他目光有些空虛,又有些難以言說,好像滔天巨浪般的情緒被他壓制住,流露出來的,隻剩下沒有邊際的震驚。
聞言,他微微一點頭,算是同意。
文落詩也有些懵,畢竟她第一次見長曉如此模樣。
隻是,他們總共隻有半盞茶的時間,若是再不開始,就來不及了。
文落詩不再猶豫,站起身,掌中粉煙流動起。那幾道粉煙徐徐交錯于身前,漸漸形成一個鏡子一般的光圈。
在等待時,文落詩閉上眼,微乎其微歎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的手掌心冰涼,牙關和腿都在抖,面色大約也是慘白的。
好害怕。
她知道這是假的,但她還是害怕。
一念霧,一念之間,可對可錯,可狂妄可消沉,可肆意可腐朽。
這霧氣真的很懂她。
方才剛重新擁有意識的那一會,文落詩仔細想了想。她覺得,醒來的那一刻她腦海中出現的事情,倒還真是她最想做卻一直不敢做的。
若是她能選擇時間,她當然知道,自己此刻還沒完全做好準備。
可是一念霧就是如此,不給她猶豫和退縮的時間。
待她重新睜開眼眸,平靜擡起頭的那一刻,面前的光影忽然開始波動,最終,從中走出一個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