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曉,”文落詩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爆發而出,她的情緒一下子被調動起來,說出了一句自己都沒想到的話,“我想去看海。”
長曉很明顯愣了一瞬:“現在?”
“嗯,就現在。”
見長曉似乎怔住,她又補充道:“我覺得這個地方的所有人都太瘋狂了,好像大家都在用自己的辦法來釋放着,解脫着,想方設法讓自己從各種情緒中走出來。白天,我見到很多不同的人在做很多瘋狂的事情,我在想,我可不可以也瘋一回。”
“這個時間點出發去看海,你是夠瘋狂的,”長曉雙眸微眯,閃過一絲疏懶的笑意,“不過,我和你一起去。”
文落詩靜靜走到他身前,也學着他的樣子,伸出手扶着門。
“你是想去看海,還是想去陪我?”
大約是夜深了,頭腦全亂了,她的意識模糊,甚至沒覺得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勁。
而長曉的唇瓣輕輕開啟,像是毫不猶豫:“陪你。”
這使得文落詩怔住,眯着眼眸,盯了他許久。
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麼,長曉的神色有一絲慌亂。他的臉頰上漾起說不清的情緒,解釋的聲音有些啞。
“我的意思是,我自然是喜歡海,但若你真的在此刻這麼問我,我肯定回答的是,陪你。”
此言之後,兩人互相對視着,愣神許久。
都不知道在想什麼。
*
一個多時辰後,兩道光出現在海邊。
夜幕深沉,放眼望去海天一色,皆是無盡的漆黑。時而厚浪拍打岸邊,卷起層層疊疊的浪花。
腳下是柔軟的細沙,再遠處是堅硬的礁石。
偌大的海岸,漫天狂風中,隻有兩個人影。風夾雜着細細密密的海水襲來,水珠拍打臉頰,再加上大風一陣又一陣,吹着沙粒擦過眼睑,幾乎睜不開眼睛。
可是,文落詩在看到海的那一刻,反倒摘下了鬥篷的帽子。
頃刻之間,空氣中的海水如同暴雨一般,淋濕了她的滿頭青絲。
長曉安靜地看着她,不管她怎麼胡鬧,都一句話不說。他想要給足她空間,讓她把壓抑了無數天的痛苦激發出,與她一起淋濕在海水之中。
最終,一切的一切,也會化作水汽,從此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文落詩轉身,在長曉還什麼都沒反應過來是,撲進了他的懷裡。
“謝謝你……陪我看海。”
長曉這才發現,她哭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哭的,但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他下意識地把她摟住,撫摸着她被海水淋濕的長發,語氣輕柔:“晚上的海很漂亮。托你的福,我第一次見。”
文落詩還在抽噎着,一喘一喘道:“你真好。”
長曉把她摟得更緊:“哭吧,這樣你好受一些。”
文落詩仰頭,雙眼中滿含淚水:“好懷念從前啊,隻需以文字為樂,不需以文字為生。”
“我也想念從前,”長曉輕聲回答,“既如此,今晚便随意懷念。明早日出之後,這些就都過去了。”
“好。”
大約就是這樣,他們等來了一場暴雨。海上的風更加猖狂,卷着無數雨點一次又一次襲來。長曉找了個巨大的礁石,下面剛好能坐下兩個人。于是他們挨着坐着,躲在礁石下方,看着風雲變幻的大海。
從重墨色,到濃墨色,再到焦墨色。
再後來,一直到日出。
金光璀璨,海天相接處鍍上一層金箔。
一時間,海鳥鳴叫聲響徹天際,泛黃的天色也漸漸轉變為濃郁的紅,海平面之上,圓日緩緩升起。
“長曉,真抱歉,我害得你一夜沒睡。”
周圍的視線亮起來,文落詩的頭腦也變得清晰。
“沒什麼事,我以前經常動不動一夜不睡。”長曉回答時,海風已經變得有些溫軟,如同他的嗓音,“而且,是我自己想陪你看海,怎麼能算你害的呢?”
“你知道嗎?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瘋狂的事情。”
“其實,我也是。”
文落詩的瘋狂,是深夜裡臨時起意,飛躍整個第二重天,從最深處一路趕來海邊,淋了一場夜色中的大雨。
而長曉的瘋狂,是他第一次抛下自己的所有,隻為了陪一個人,說走就走,沒有任何猶豫。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可是在這座小鎮裡,似乎所有該相見的人,都能最終相見。該遇上的事,也最終都會遇上。
長曉曾一直很怕與文落詩分開。他知道,分别是注定的,旅行的最終,他會回到融雪城,而她也會在那時離去。
不過現在,他覺得無所謂了。未來有好長一段路要同行,誰知道中途會發生什麼?
想到此處,他眼底湧起笑意。文落詩正靠在他的肩膀上。而他擡手,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與其傷感,不如此刻多抱她一會。
——誰知道她明天還讓不讓抱了?
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