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曉的房間裡一應俱全,桌椅床榻都是極為上等的木材,花瓶燈盞都是上好的瓷玉,裡面有好幾列花花綠綠的書架,還有整整半個屋子的各種器樂。單說琴,文落詩視線之内就有十幾張。
繁瑣而整潔,富貴而高雅,這就是文落詩的第一感受。
可這裡竟然還不是長曉真正的居所,隻是他當年為了方便,給自己在外打造的臨時居所。
“我這屋裡有好幾處床榻,你是跟我住一起,還是……”
“去旁邊的廂房,我自己住。”文落詩毫不猶豫。
她可絕對不會答應跟長曉住在一起的。且不說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甚是奇怪,若是真住在這裡,她心裡極為不踏實。好像自己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終究發生了——顯得跟她需要攀附高枝、靠他人的家産而活一樣。
不行,絕對不能這樣。
文落詩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平起平坐,把這個人情還回來。
“那你先去休息一會,下午我帶你在赤缇街上逛逛?”
“好。”文落詩走到書架旁,順手拽下來幾本書,抱在懷裡出去了。
看着熟悉的背影走出房門,長曉有片刻恍惚。仿佛那時初見她,在春庭酒樓後院,她也是這般姿容,娴靜中帶着出奇的鎮定,溫婉中帶着一股狠勁。
而且,此刻,恰好又是冬年。
*
赤缇城的街道人潮如織,真不愧是曲樂這一行的聚集地,三步路過一個樂坊,兩步走過一個琴社。街上紅彤彤一片,映着冬日裡早早下沉的夕陽,放眼望去,撲面而來的竟是溫暖之意。
文落詩走走停停,内心充滿新鮮感。長曉也就慢步跟在她旁邊,時不時跟她介紹周圍的景緻和街道的布局。
偶爾路過一些偏僻的小巷,裡面破破舊舊的,像是沒被開發的樣子,堆滿了費舊殘破的布料和已經無法再使用的木頭片,還有一團廢棄的褪色的紅綢。
雖然看起來破破舊舊,但一般這些東西,不會有人随便丢棄在街上。布料可以重新縫縫補補,木頭片可以拿去當柴火,紅綢這麼寶貴的裝飾物,也不會随意丢掉。想來是大戶人家,不缺錢。
忽然,文落詩注意到什麼,停下腳步。
“怎麼有人把琴扔在這裡啊?”
在這些亂糟糟的廢物旁邊,俨然放着一張琴,而且看上去不舊,挺新的。
而當她看向長曉之時,發現長曉難得沉默了許久,像是有什麼故事。
“大約是不要了吧,”長曉淡淡開口,語氣中有不明的情緒,“許是那人偷摸着買的,但家裡不允許學琴,隻得扔了。”
文落詩唏噓不已。
同一座城市,有人的夢從此開始、升空、名動四海;有人的夢在此終結、破碎、不複當初。
所有人生來不公平,怨天尤人都沒用,隻能摸爬滾打裡找尋自己的生活方式。
不過文落詩心想,自己小時候偷偷買話本看,一旦被爹娘發現,早就拎出去轉手給賣了,一本都不讓她留着。但是她學琴就可以,爹娘不攔着,雖然她最後也沒學出個名堂來。
長曉之前也跟自己提過,家裡不讓學琴。
所以這個世界很荒謬,人們喜歡的往往都是不被允許的,怎麼求也求不來。可在别人眼裡,自己輕輕松松能做的,是别人的求之不得。
“你對這裡可真是太熟悉了。”文落詩感歎道。
“畢竟住過很長一段時間。”長曉回應。
“好,現在我基本上弄清楚城内的布局情況,有概念了。”
長曉頓住腳步,不解道:“你這是想做什麼?”
“幫你啊,”文落詩走近他,擡起明亮的雙眼,“在你勢力這麼大的地方,有人都敢跟你對着幹,那他必然也是背後藏着極大的勢力。我先弄清楚城内的情況,才能對症下藥,一針見血地幫你。”
長曉有些驚訝,轉而眼瞳裡流動起笑意:“其實,我自己解決就好,不需要麻煩你。”
“這件事不小吧?”
“嗯?”
“我是說,這件事看似隻是想禍害你的名聲,實則背後甚是複雜吧?”
長曉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那更不能讓你獨當一面,一個人去與對方交鋒了。我既然在這裡,就一定會想辦法幫你一起解決。”
長曉還沒來及的說什麼,文落詩就隻給她留下了一雙果決的眼眸,轉身不再看他,向前走去。
根本不給他阻止的機會。
長曉靜靜跟在她身後,一瞬間意識到,大約不知什麼時候,文落詩早就被牽扯進那混亂的政局之中。她往日裡是害怕,是排斥,是躲閃,而如今,她似乎在努力着去沉着應對,哪怕暗流席卷過周身,她都無所畏懼。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說不清她是本來就變得願意了,還是……為了幫自己。
抑或是,通過幫自己,在努力去幫這個世界上掙紮的所有人。
而文落詩在前面走走停停,才不管長曉想的是什麼。她隻知道這件事很複雜,而且對方既然是有備而來,給了長曉重重一擊,說不定也知道自己這些天與長曉生活在一起。
那麼,自己要麼會成為長曉的軟肋,要麼與長曉一起,成為被攻擊的對象。
很可惜,文落詩偏偏要做到,兩者都不是。
她這次要直面站出來鬥,讓自己占據主動,讓對方認識到自己不好惹。
不是很多人說過她很适合參與政鬥嗎?來啊,這回就看看,到底最後誰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