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行嗎?我總覺得,還是有些漏洞。”
虛靈在月影酒樓中慢慢喝着茶,聽着歸影叙述自己近期的一番“作為”,依舊心裡發虛。
“你這事啊,本來你不說,就沒人知道,何況現在連任何一點相關的痕迹都抹了,你還擔心什麼?”
歸影笑嘻嘻地噙着一塊點心,很是漫不經心,像對自己做的一切十分滿意。
虛靈捧起面前的卷宗,又細細看了一遍,仿佛那上面寫的根本不是他本人的經曆,而是别人的故事。
“但凡意識到問題,随便找個活得久的人一問,就能發現不對勁了。”
“你想多了,根本不會到這一步。他都意識不到問題,何來再去找人求證一說?”
冬年已經深了,哪怕是屋内,也有陣陣冷意。歸影手一揮,桌案旁的銅爐點燃,冒出暖融融的輕煙。他把雙手伸過去烤了烤,頓時覺得舒坦了不少。
虛靈眼神一眯:“銅爐……我還是覺得是個漏洞。要知道,我也就是最近這段時間賺的錢,才夠買得起銅爐。長曉要是看出來……”
“不會,”歸影大手一擺,聲音拉長,渾然不在意地說,“他呀,養尊處優慣了,不可能意識到這一點。你就踏實吧,他看不出來,他不懂這些的,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斷定了你的經曆沒什麼問題,開始從别處想辦法了。哎,一想到他能被我耍得團團轉,我就高興。”
虛靈雖然不知道長曉究竟是誰,但聽歸影把他描述成一個不識人間疾苦的形象,覺得稍微踏實了些。他又看了看手中卷宗,回顧了一下“自己的”生平,慢慢放下心來。
*
文落詩這幾日一直在研究虛靈,她覺得,她都快比那群追捧者都更了解虛靈這個人了。
虛靈的生平很簡單。出生在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小家庭裡面,家裡人都是做曲樂一行的,他從小耳濡目染,也擇了琴去學習。長大後偶遇機緣,開始自己寫曲子,然後成名,被追捧。後來過了氣,走向沒落。再然後就是最近了,重新獲得關注。
文落詩把那些資料反反複複研究了好幾日,正如長曉所言,确實沒什麼問題。但是直覺告訴她,不對勁。
虛靈這個人,既然能被歸影說服,去通過造謠别人的手段來提升自己的名聲,必然不是什麼好人,而不是什麼好人的話,生平也應該不會這麼簡單才對。
人要麼從來不幹壞事,要麼就是幹了一次,兩次,以及未來無數次。這回他坑長曉,雖是有歸影的幫助,但也顯得輕車熟路,若說他以前沒坑過别人,文落詩覺得可能性不大。
她拿起筆,開始在自己抄寫的紙上批批畫畫。
虛靈的人生節點很明顯,分析起來其實不難。
他是為什麼開始沒落的呢?
根據卷宗上所寫,虛靈自成名後,輝煌了很長一段時間。而後,發生了一件事。
當年樂坊中盛行鬥樂,是那時樂坊的重要賺錢方式之一,也是那時樂師重要的維持名聲的方式之一。
虛靈憑借着已有的盛名和高超的琴技,一路走到了最後。最後一場鬥樂,他所面臨的,是一個叫莊顗的人。
此人和當今長曉的情況極為相似,也是個在當年突然間一曲成名的大樂師,年齡比虛靈小多了。
據記載,當時萬人空巷,在場觀衆繁多,擁擠不堪,甚至無數人守在樂坊之外,都想看看最終結果如何。
文落詩讀到這裡,不禁感慨,這就是赤缇城啊!
這裡浸泡在各式各樣的曲樂之中,人人以此為生活中的浪漫和追求,而這座城沉澱下來,也因此擁有了獨特的塵埃與繁華。
不過,話說回來,虛靈估計當時壓力很大吧。畢竟他也算個小前輩了,遇上這麼一個既年輕又才華橫溢的新人,萬一真被比下去了,确實有些下不來台面。但這也取決于他的心态。畢竟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他的樂迷已經夠多了。
而曆史就是這麼神奇。當時正值寒冬,莊顗在鬥樂的前一晚,在家中不慎打翻了取暖的銅爐,不僅熱氣把琴燒壞了,他的手也被燙傷。哪怕極力施法療傷,也沒能在第二日痊愈。
虛靈聽聞後,很是好心,特意把自己的另一把琴借給了莊顗。雖然莊顗依舊是因為手上的傷,沒能發揮出最佳水平,輸給了虛靈,但所有人都目睹了虛靈在開場前借琴一事,都贊他人品高尚,沒人說他勝之不武。
再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虛靈就沒落了。據卷宗記載,也沒什麼别的原因,人總不可能一輩子紅紅火火立于頂峰。
文落詩總覺得,虛靈鬥樂的這個故事不對勁。
雖然,再爛的人也可以裝出“人品高尚”,假裝做出好事,騙取所有人的稱贊,但難道就沒一個人起疑,為啥這件事就這麼湊巧嗎?
早不燙手,晚不燙手,偏偏這時候燙手,好似就是用來擊敗莊顗一樣;早不借琴,晚不借琴,偏偏在鬥樂前當着所有人的面借琴,好似就是用來提升虛靈的名聲一樣。
特别是,這件事已經過去多年,此時此刻,文落詩已經提前知曉了虛靈這個人的人品不咋地,那麼帶着這個先決條件翻看曆史,這件事就越來越顯得不對味。
煩人的是,不對味是不對味,但偏偏看不出具體問題出在哪裡。一切都太巧了,圓滿的閉環,沒有什麼明顯的漏洞。
這估計就是長曉說“沒發現什麼異常”的原因。他肯定也關注了這個故事,但估計腦子轉了幾圈,沒發現什麼,隻當是湊巧,就略過了。
想到這裡,忽然有人敲門。
坐了太久,文落詩的手早就凍僵了。她借機把批畫得亂糟糟的紙張往桌上一扔,沖門口喊了聲“請進”,然後點燃了桌案旁的銅爐,用暖煙給自己烤手。
冬天點銅爐确實暖和。倒是虛靈和莊顗的故事提醒她了。
屋裡這個銅爐又是連城銅制的,文落詩心下感歎,長曉可真有錢。
而門口處,長曉慢步走進來,衣袍上連着冬日寒風的氣息。見她正像小貓一樣趴在爐子邊烤手,長曉面色一暖,笑道:“手冷啊?”
“嗯,我的老毛病了,一坐久了就手腳冰涼。”
長曉剛進屋時,眸子與風雪一樣寒冷,可此刻不知為何,看着她這副樣子,心思一動,眼中冰雪化開,忍不住開口逗弄:“要不要我給你捂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