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圖什麼?
仿佛被一巴掌打醒了,又仿佛突然從夢中墜落,程水頓住,定在原地。大腦,整個大腦的神經都在焦躁不安的跳動,燥熱的空氣從地面蒸騰而起,心髒不正常的飛快跳動,直到汗從額前滴落在地,她才隐約感知到一件事。
她過于着急了。
又或者說,她實在是太委屈了。
人在受傷和害怕的第一時間都會找安全的地方,對程水來說,澳洲隻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她隻是一個短暫的旅客,不打算也不準備在澳洲生活一輩子,她的港灣永遠在大洋另一端。遇到危險和委屈,她下意識的反應都是打開手機,找媽媽,哪怕她隻是小心翼翼地報告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不敢說實話,她也能感到心安。
可末日到來超過了兩周,她徹底失去了自己的安全感。
受到人生裡受過的最嚴重的傷,潛意識裡的恐懼幾乎要把她吞沒。
于是,下意識地,她變的焦躁,她想要冒險,她不想故步自封,她幾乎是半強迫式的逼迫黃雅樂跟随她的步伐,哪怕黃雅樂最後認可了她的做法,哪怕她們倆現在遍體鱗傷,她現在才如夢初醒。
到底圖什麼?
我隻是想回家。
“我……對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想要……”程水慘白着臉,無助地看向黃雅樂:“對不起。”
黃雅樂睜大了眼睛,她結巴着說:“……沒,沒事。” 她小心翼翼地湊近她:“那親愛的水女士,咱們是不是現在稍稍休息片刻?您的凱西寶貝肚子稍微有些饑餓了。”
程水忍不住笑了,在草叢的遮擋下,她和黃雅樂面對面坐着,打開的背包裡拿出了兩袋粗糧餅幹。
吃到一半,程水正式道:“我還是想說對不起。”
“哎呀……算了吧,咱倆現在也是相依為命,有啥好對不起的了。”黃雅樂動了動身子,牽扯到腿部肌肉,她龇牙咧嘴一陣,虛弱道:“你畢竟也是對的,再不出來咱倆就得被活活渴死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我确實狀态有點不對勁,我應該更早注意到這點,然後主動調整的。”程水道,“我确實有點急了,就算我們需要冒險,我也應該結合一下情況再想想的。”
“能活一天是一天吧。哎,咱們也沒辦法,不怪你。我本來還想去找中國大使館的,你知道吧?但是我一看,連特警都從市中心撤退了,我就放棄了……你說,市中心到底多恐怖啊?全是感染者?”
“市中心的人口密度是其他地方的好幾倍,而且,信号斷的那天,市中心還發生了爆炸。”
“對對,我也看見了!我的天啊,驚的我下巴都要掉了。”
黃雅樂誇張地模仿了一下她看到爆炸的表情,正好戳到程水的笑點,她聳着肩笑的發抖,手上的餅幹快要掉到地上,黃雅樂慌忙接住,以一種 ‘别太敗家’的戲劇表情假裝白了程水一眼。
“不過說實話,你有沒有想過留在澳洲啊?如果我們回不去了的話?”黃雅樂問。
“必須回去。”提到回國,程水嚴肅起來,“總會有辦法的。”
“……哦。”黃雅樂不敢反駁,這幾天相處下來,程水其實挺溫和的,除了對這件事出乎意料的軸。
“差不多了,走吧。”
程水把包收拾好,黃雅樂受傷比較輕,她背過包,攙扶起程水:“腰疼嗎?”
程水:“還可以,除了有點發熱發癢,能動。”
草叢外,石闆道上七零八落地停着汽車,反光的金屬外殼灼熱刺眼,汽車之間的縫隙狹窄,程水和黃雅樂輕手輕腳地鑽到一輛車的後備箱後面,悄悄往外探頭。
毫無動靜,她們彎着身子,靈活地撐在車身上,越過一道障礙,兩人蹑手蹑腳,如同職業小偷一般弓着腰越到街道另一邊,蹲在車旁。
“你看。”黃雅樂用氣聲對程水說,她指了指她們斜對面的車窗裡,一個人影歪着身子靠在玻璃上,面目模糊。黃雅樂用手刀驚恐地朝脖子晃了晃,程水回應:“不知道是感染者還是屍體。”
“兩個我都不是很希望。”黃雅樂悄聲道。
澳洲的行人道比較狹窄,且很多地區,例如車士活和北悉尼,道路有坡度且沒有任何遮擋。她們謹慎地觀察片刻,黃雅樂按下程水,指了指連鎖健身房裡的自動售貨機。
一地都是碎裂的玻璃,黃雅樂蹑手蹑腳地走進去,弓着身子,屋内一片寂靜,幾個沾血的啞鈴孤零零地落在地上,粘稠發黑,壓扁的能量飲料罐亂七八糟地堆在地上,更衣室的門緊緊閉着。
黃雅樂咽了咽口水,輕輕掃開碎玻璃,取出兩瓶橙色的運動飲料,又抓起地上的啞鈴,緩緩退了出來。
程水擔憂地緊緊盯着她,見黃雅樂安全歸來,她舒了口氣。
黃雅樂樂觀地比了個OK的手勢,兩人繼續躲在車之間的死角,拐到一棵樹後面。
已經快要到黃昏,太陽卻不知疲倦,還在空中高高挂着,毒辣刺眼。澳洲的臭氧層有個空洞,導緻紫外線是其他國家的數倍,陽光曬到身上幾乎和針紮一樣疼,甚至能感覺皮膚快要燒起來。
氣溫估計在四十五度以上,熱到連視線都要扭曲。
她們沒有防曬霜,也沒有任何降溫手段,隻能走一段在陰影停一下防止中暑。
“那邊,是不是有人在走?”黃雅樂戳了戳抹汗的程水,她順着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見不遠處車堆中間似乎有人影在走動,姿勢緩慢僵硬,有些人影則低垂着頭,靜靜地承受着太陽的灼燒。
“正常屍體在這樣的高溫中早就加速腐化了,它們還是一點事都沒有。”程水按下黃雅樂,兩人又往低處藏了藏:“生物酶的活性難道不應該在溫度增加後跟着增加嗎,這些感染者也太脫離生物常識了。”
“要是人類能應付,市中心就不會被宣告放棄了。”黃雅樂倒很是現實,顯得好像她聽明白了什麼是生物酶似的。
“躲着點吧,咱們換條路,往上走,從另一邊路盡頭的路口過去。”程水說罷就要走,被黃雅樂拉住:
“等一下,那邊有個私校,不會有更多人嗎?”
“私立高中?”
澳洲中學基本分為三種:普通公立中學,私立中學,精英公立中學。其中,普通公立中學的地位是最底層,基本等同于住在這區你就能上。私立中學普遍好過公立中學,也是多數華人家長最為推崇的中學類型,其中又能細分為宗教私立,普通私立等等。
精英公立中學,食物鍊頂層的頂層,卷中卷,需要考試和面試才能進,各種競賽,志願者,課外活動應有盡有,如果有孩子自己是頂尖精英中學畢業的,甚至工作的簡曆都會把這個寫進去……
澳洲有很多規模很小的私立,普遍成績都還不錯,裝修也不會像國内中學一樣喜歡把大門裝的極盡奢華,位置随機散落在城市各個位置,甚至可能路過多次,你都意識不到這裡有個學校。
程水的留子生活可謂三點一線,由于社交受挫,和本地生活差異較大,她經常隻是窩在家裡寫論文,并不怎麼在周圍走動。
黃雅樂看程水一臉驚訝,震驚地說:“不是吧,你都不出門的嗎?”
“我确實看到過很多穿校服的經過,沒太注意。”程水實話實說。
“我高中的時候還去那個學校參加過活動呢,”黃雅樂懷念地說,“裡面有個小教堂,賊漂亮了。”
“你不是在國内上的高中嗎?”程水問。
“不是啊,我在悉尼上的,但不是北悉尼的高中。北悉尼再往東就是海邊,我在北海岸那邊上的高中。”黃雅樂說,“上大學之前我就一個人住在北悉尼了。”
怪不得黃雅樂一直對回國的熱情不高,她比程水在悉尼生活的更久,也更适應澳洲的生活,至于她為什麼不提回去找父母,程水不想問,這是她的隐私。
程水探出頭,看了看私立中學的方向,眼尖的看見幾團黑影僵硬地晃蕩着。
“行吧,要麼直走要麼現在拐彎,反正兩邊都有感染者,”程水說,一絲疑惑爬上心頭:“怎麼感覺感染者比想象中要少很多,北悉尼這麼繁華,不太應該吧?”
砰!
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程水和黃雅樂吓了一跳,脖子一縮躲在草叢裡。
仿佛正迎合了程水的猜測,隐約的低吼和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其中夾雜着幾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混亂的朝着她們的方向洶湧而來。她們藏在側翻汽車堆成的死角中,在她們沒經過的路徑裡,仿佛蘇醒般,一個又一個感染者晃悠着,嘶吼着,朝着有聲音的方向去。
緊接着,一聲震天響的撞擊聲猛然炸開,夾雜着混亂的碰撞,玻璃四濺,有人尖叫,怒罵,鬧哄哄地從她們來的那條路上傳來,拍打着二人的神經。
她們附近的感染者仿佛都感知到了什麼,源源不斷的感染者朝聲響來源撲過去,她們藏身的這棵樹并非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左看右看,兩人閃身進入健身房,果不其然,十幾個渾身潰爛的感染者扭曲着四肢碾過那棵樹。
發生了什麼?
砰砰!砰砰!
健身房更衣室的門也被拍的震天響,不斷震動,像是有什麼莫名的東西藏身在裡不斷撞擊着門。
程水和黃雅樂躲到健身房門口接待客人的沙發和牆之間的角落,直到一波又一波感染者朝着還在不斷發出激烈打鬥聲的地方沖去,她們才敢探頭看發生了什麼。
“到底幹嘛了?什麼情況?”黃雅樂伸着頭看向外面,“哪裡冒出來這麼多感染者?”
“外面感染者很多嗎?”黃雅樂支着腦袋擋在身前,程水在她身後探頭探腦:“剛剛那聲好響啊。”
“像那種高空墜物的聲音。”黃雅樂贊同道。
一絲不好的猜測略過二人心頭……不會有人跳樓了吧?
程水推了推黃雅樂,扭頭看了眼不斷震動的更衣室門:“走吧,趁現在沒人。”
兩人探頭探腦地閃身出了健身房,弓身前行,正要拐進一條彎前,又是一道巨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