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的人行道有坡度,她們在上坡,正好能看見藥房的後門。似乎是卷簾門撲簌震動的哐當聲,她們聽見了很大一聲的叫罵,夾雜着英文髒話,随之而來的是雜亂瘋狂的腳步聲,貨架倒塌聲,慘叫聲,混亂!藥房的後門被巨力撞開,一夥男男女女,有白人有亞洲人還有其他族裔,瀑布般沖了出來,轉身和身後追擊而來的感染者纏鬥,前方也有感染者兇狠地朝他們撲過去。
“哎!那是七樓那個新南的教育學大三的。”黃雅樂沒忍住叫了出來,那些沖出來的人正是她們那棟學生公寓的鄰居!
戰鬥愈發激烈,鄰居們手裡拿着棒球棍,刀子,雨傘等武器,竭力和感染者們纏鬥在一起,在烈日下又劈又砍,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人類的體力也在數日饑渴中到達極限,幾個如同野獸一般的感染者撲到那些脫力的人身上,張嘴一咬,血花四濺。
情況越來越混亂,黃雅樂和程水默默躲回了健身房的沙發後,透過破碎的玻璃窗默默觀察着。
幸存的人們越來越抵擋不住感染者的沖擊,攻擊力越來越弱,而感染者的攻擊卻不知疲倦,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上,洪水般一層又一層撲到無力揮舞武器的人身上,直到徹底吞沒。
人間煉獄。
一股要嘔吐的惡心感襲來。
“走,快走,别等它們圍過來發現我們。”程水拉了拉蒼白着臉的黃雅樂,後者已經傻住了,恐懼和惡心越堆越高,她哇的一聲吐了。
白黃的液體,酸臭,血腥氣和腐臭味彌漫開來。
程水拉着黃雅樂,跌跌撞撞地繞着翻倒的車子,往她們既定的路線跑去。
“啊啊啊!!”女聲刺耳的尖叫聲響徹耳膜,程水下意識地回了頭,烈日的光暈下,一個面目模糊不清的女生尖叫着掙紮,一個男生害怕而急躁着扯住她的腰,把她推向感染者潰爛大張的口中。
心仿佛被揪起來,程水下意識緩了腳步,遠處的二人在混亂中掙紮,似乎叫了什麼語句,但完全聽不清,金屬反射出刺眼的光,血花飛濺,程水下意識眯了眼睛,二人已經消失在了感染者堆當中。
“走。”黃雅樂蒼白着臉,恐懼着拉着她。
二人剛剛轉頭起步,一聲幾乎破音的尖叫:“那裡有人!那裡有人!”
有個衣服撕裂,渾身污血,驚恐憤怒的人指着她們二人叫道,其餘的幸存者紛紛下意識看過來,程水和黃雅樂大腦一片空白,有人似乎發現聲音能吸引感染者,朝她們倆的位置瘋狂投擲着身上和地上的物品,石頭撞擊在金屬車身上,砰砰,砰砰。
些許遠處的感染者随着聲音轉頭,注意到了她們二人,暴突的眼眶,灰白可怖的臉色,新鮮腐紅的大口,狂咬着向她們沖來。
這一切似乎隻發生在幾秒鐘之内,她們就從旁觀的過路者變成了被拉下水的受害者。
活人!這是活人!
扭曲狂暴的人體朝她們抓來,程水和黃雅樂手上隻有啞鈴,身上還負着傷,黃雅樂的手沒法穩穩抓握住啞鈴,程水手臂和雙腿的割傷愈合,但左手掌的深割傷還未愈合,兩人狼狽不堪地應付着感染者的攻擊,啞鈴揮舞着用力擊打在臉部,不停後退。
也許是發現轉移感染者的注意力有效果,街道另一頭的人更加猛烈地朝她們投擲着東西,一邊找地方躲藏。
程水和黃雅樂慌亂地後退,兩人背對背,用力抵擋着感染者的啃咬!
“再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分頭跑,等下彙合!”程水大聲喊道。
“好!”
三,二,一、兩人快速後退,腎上腺素迅速分泌,雙腿肌肉繃緊,兩人朝着相反方向逃竄而去。
感染者的速度奇快,程水深有體會。
她不要命般狂奔着,利用着翻倒碰撞的汽車,在各種死角中上下翻飛。又一手撐在車身,滾燙的金屬幾乎要燙掉她一層皮,她翻越兩輛碰在一起的車,嘶拉——她臉色瞬間蒼白,腰間的傷口撕裂了。
但不能停,停了就是死。
瘋狂的逃竄,和感染者交手數次,程水内心也已對感染者的攻擊方式略有了解,她不斷換着方向,時而低頭竄過狹小的空隙,時而翻越車身,感染者速度雖驚人,但腦力有限,無法處理程水變幻莫測的逃竄方向。
“神啊,你是怎麼做到的?!”另一名幸存者也在狼狽逃竄,程水旋風一般鑽入車下又滾出來的英姿落入他眼中,他走神的兩秒,一隻感染者飛撲到他身上,在他驚愕的慘叫聲中啃中了他的脖子。
汗從額間流進眼眶,程水連眨眼都不敢,繞着圈翻越又一輛車,她翻滾着進入一輛車的車底,不動了。
兩秒後,感染者們前仆後繼的撲在車身上,程水躺在車底,吞咽着口水,看着一雙又一雙腳在車底和地面的縫隙之間。
又過了幾秒,感染者找不到目标,動作緩慢下來,此時又是一聲怒吼從另一邊傳來,它們轉換方向,往另一邊去。
程水急促地小聲喘息,胸口起起伏伏,仿佛雕塑般凝視着車底的線路和管道。
世界安靜下來。
她發出小獸般的嗚咽聲,擰着眉捂住自己撕裂開的腰間傷口,摸到一手濕潤。
手一擺,皮膚觸摸到某個冰涼柔軟的物體。
?
????????
程水一口氣噎在喉間,緩慢轉頭看去——
一張滿是塵土和血迹的面孔靜靜躺在她身邊。
死,死的?!
和屍體手拉手躺在汽車底下,這簡直是世界上午夜夢回間最為驚恐的噩夢。
她顫抖着去探身旁的鼻息,極其微弱到幾乎沒有的氣撲到手指上。
程水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一口氣呼了出來,她大口喘着氣,觀察着外面,一點一點挪出了車底,拉着這具昏迷的身體,拖到了陽光之下。
源源不斷的大量血液擴散流動到地上,髒亂的黑發披散在身後,渾身都是被血液染濕的塵土,半睜着迷蒙的雙眼,一隻手臂完整,另一隻,隻剩下一半。
吼叫聲抓撓聲啃咬聲忽遠忽近,程水驚疑不定地看着她,左右轉着頭,心一橫,拉過她完好的那隻手繞在肩上,女生餓到隻剩下皮包骨,瘦的驚人。
程水磕磕絆絆地繞過汽車,一隻渾身潰爛,隻剩下半張臉的感染者在她們經過的時候砰砰撞擊着車窗。
她小心地觀察着四周,往她和黃雅樂既定的那條路上移動。
……對了,黃雅樂!
低垂着頭,被程水扛着的女生狀況不明,她斷臂上的血不斷滴落在地,而程水唯一的同伴,黃雅樂不知所蹤。
程水急切地小聲叫着:“凱西!凱西!……黃雅樂!”
無人應答。
炎熱刺眼的陽光之下,隻有一具又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黃雅樂!”程水嘶啞道:“黃雅樂!”
腰間的傷口開始痛的發麻,肩上的胳膊也越來越重,程水也越來越絕望。不要……不要這樣,她無助地四處張望,咬牙移動到安全的死角,放下斷臂女生,低聲叫道:“黃雅樂!黃雅樂!”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程水絕望地想。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跪在地上了,她不願相信那最殘忍的事實,她也不願相信她和黃雅樂居然隻有這麼幾天短短的緣分,她也不敢想,往後繼續孤獨的日子她該怎麼辦。
她好不容易有了朋友。
心底仿佛破了一個大洞,恨意,憤怒,無能為力,無奈緩緩上湧,程水搜尋着附近,她不斷跪在地上低頭看向汽車底部,一輛又一輛。
“唔……”
程水眼睛一亮,她轉頭跌跌撞撞地跑過去,趴伏在車底下看過去。
黃雅樂仰着頭,聽到聲音,側過來,渾身都是機油和血,下意識笑了笑:“沒死呢,快扶我走。”
兩人攙扶着離開車底。
滴答,滴答,車底的機油滴落在地。
她們回到短暫放置斷臂女生的位置,看着瘦骨嶙峋,斷了一臂,狀态慘不忍睹的女生,黃雅樂點了點頭,兩人一人一邊,扛起女生磕磕絆絆地起步——
轟隆——!
滾燙的熱焰在道路中間轟然炸開,爆炸伴随着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熾熱的火球在半空中騰起,瞬間吞噬了整輛汽車,金屬被炸的四分五裂,飛濺到四周,牆上,地面,其他汽車車頂上。
一塊燒的通紅的碎片夾雜着尖銳的嘯聲擦着程水的臉飛過,落在她身前不足兩米處。
仿佛被狠狠删了一巴掌,一時間聽覺幾乎失靈,隻剩下嗡嗡的耳鳴。
黃雅樂被震得撲倒在地,連帶着程水和斷臂女生,半邊臉貼着滾燙的柏油馬路,張嘴喘息,卻連聲音都聽不清。
轟鳴的巨響吸引了感染者的注意,它們沖了過來,也許咆哮着,但根本聽不清。程水在耳鳴中艱難站起,拉着掙紮的黃雅樂,三人朝着道路盡頭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