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黎未寒沉沉喚了一聲,接過時驚塵的手。
時驚塵的身子在這聲娘子入耳時滞了一滞,他的手落入黎未寒的掌心,黎未寒的手很大,指節修長,掌心帶着些薄繭,應是練劍所緻。
這些天時驚塵在内苑,聽了不少有關黎未寒的事,楚然說他出身寒門一路摸索修行,輾轉幾個門派,是這世上最能吃苦的人。
這人怎麼與自己所知曉得那樣不同,他記憶中的折梅,是個隻知道投機取巧的人,遠不如今日一般坦蕩,桀骜。
“别怕,有我護你。”感覺到時驚塵的身子微滞,黎未寒低聲道了一句。
這句話穿過喧嚷的人聲,徑直往人心頭落。時驚塵上輩子一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沒聽過這樣的話,這輩子,居然從黎未寒口中聽到,是實在是唏噓的很。
他攥了攥黎未寒的指尖算作回應,很快上了花轎。
黎未寒親手放下轎簾,縱身上馬,帶着花轎繞過大街往羅家去。
打從決定要修無情道那一刻,黎未寒便覺得自已經看淡了兒女情長。但如今滿眼的紅綢紅衣,心下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些觸動。
“駕——”
黎未寒不知想到了什麼,不經意間加快了速度。身下的馬蹄漸急,他像是着急要迎心上人回去的朗俊少年,在滿是人的大街上将馬縱得張揚又恣意。
他年少時最該放肆的年紀全部用來修煉,如今道法即成了大半,往後便都是磊落,灑脫,春風得意。
再無人會記得那個狼狽不堪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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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門外的炮仗聲不絕于耳。
黎未寒攙扶着從轎内出來的時驚塵,一步步往堂上走去。
來的親朋好友不多,但也足夠撐場面。
黎未寒站定後看了羅家的管家一眼,管家會意,一聲“一拜天地”高聲喝于堂上。
黎未寒擡手,俯身去拜,時驚塵愣了愣,才跟着低下身子。
接下來是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時驚塵的目光在看到黎未寒那雙織金的金靴時,晃了晃神。三書六禮,喜轎紅綢,他這是頭一次如此正式和一個人拜堂成親。想到身側的是黎未寒而不是美嬌娘,時驚塵心下總覺得别扭。
他的手落在袖中的匕首上,這匕首他從未離過身,若是黎未寒要假戲真做,他便用這把刀結果了黎未寒。
禮成後,二人在送入丫鬟小厮的簇擁下往新房去。
黎未寒早在房内捕下了陣法,時驚塵先一步進去,端坐在榻上等候。
黎未寒檢查了陣法,便去同賓客飲酒。
他的目光頂在西斜的日頭上,時不時掃過自己腕間的紅絲。
一直到日暮西山,賓客散去,這惡鬼還是沒有現身。
難不成那惡鬼看出了破綻,明明他昨日來時是刻意遮掩了身形的,那惡鬼應該不會如此聰穎才對。
“師尊,我去看看師弟吧。”沐卿雪說了一句,正要往新房去,蓦地被黎未寒一把抓了回來。
“你待在這兒,沒有本尊的命令不論聽到什麼都不準靠近。”黎未寒的神色很凝重,沐雪是如假包換的妙齡少女,倘若那惡鬼識破了時驚塵的身份,轉而去害沐雪,那沐雪便又逃不脫受傷的命運了。
他不想讓自己的徒弟重蹈覆轍。
“師尊……”
“相信我。”黎未寒摸了摸沐雪的腦袋,從袖中抽出一道避祟符悄悄貼在沐雪的身後。
人剛擡頭,纏在自己腕上的紅線便緊了一緊。
時驚塵出事了。
不遠處傳來丫頭們的尖叫,黎未寒即刻往新房奔去,大紅色的喜服在疾風中翻飛。
黎未寒邁進房門,隻見一個丫頭坐在地上,口中叫喊着:“新娘子,新娘子不見了!”
黎未寒擡頭去看,果然見那床榻之上空空如也,隻剩下被拆下來的一段紅線。
這人怎麼把他系上的紅線拆掉了,黎未寒的眉蹙在一起,看着布滿陣法的新房,又看了一眼打開的窗戶,也明白必然是那惡鬼把人引了出去。
鬼魅最易用人心中執念引誘人,早知這時驚塵這小兔崽子這麼經不住誘惑,他便另想法子了。
黎未寒擡手撚訣,一隻半人高的女相傀儡出現在眼前。
那傀儡四肢皆用紅線拴縛,另一頭在黎未寒掌心,黎未寒擡手,傀儡娃娃便俯身在他唇邊。
“找到他。”黎未寒說罷,扯斷了連着傀儡的紅線。
一句話讓原本閉着眼睛的傀儡睜開了眼眸,空洞的眼珠微轉,身子随機轉去相同的方向,嗖地一聲往窗外飛去。
“所有人留在大堂,不許随意走動。”黎未寒吩咐完,取下發間的簪子,跟着那傀儡乘風踏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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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過來,我幫你殺了他。”
林深處傳來女子幽幽的笑聲。
時驚塵紅着眼睛,一步步往林中去。
他目光所到之處,到處是上一世折梅的身影,他看到自己被那人按在床榻之上,衣衫褪盡,被迫承歡于那人。
“好徒兒,做我的爐鼎,我讓你知道什麼是人間極樂。”折梅的聲音纏繞在耳邊,如如驅之不散的煙霧。
時驚塵手握匕首揮了上去,那來兩人的身影散去,又在不遠處重新彙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