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霁抱着景澄,踏過滿地狼藉。
空氣中漂泊着糜爛混亂的味道,萦繞如麝香的幻境。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浴室反倒更加涼快一點,被賀明霁放進浴缸的時候,景澄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賀明霁又用手臂将她圈起,讓她先靠在自己身上。
她很少露出這麼疲乏的模樣,被打濕的眼睫像兩枚蝴蝶翅膀的陰影,柔軟地貼在眼下。
臉紅彤彤的,嘴巴也是,這顔色同她昳麗的五官極其相配,張揚與順從矛盾的對立統一。
賀明霁摒棄蕪雜的心緒,凝神細看了她幾秒,低頭,拿鼻尖蹭了下她圓圓的發頂。
然後才打開熱水,溫度調試到比景澄的體溫略高一些,水波漫了起來,覆蓋住她腰上的掌痕。
周遭是一片惑人的溫軟,景澄暈沉沉地往浴缸裡下滑,很快吐出幾個泡泡。
賀明霁:“……”
他扯了扯嘴角,沒能真笑。默着聲,把水中的甯芙撈起來。
順便,撈到一片薄荷藍的三點式比基尼。
賀明霁挑着指尖放好,又在衣架上看到被随意挂起的另外一片小三角。
帶了這麼多衣服,還說不期待遊泳……他唇角彎起,終于有了真心實意的笑模樣。
但總是生龍活虎的景澄還是沒力氣,她枕在裡浴缸中,頭發淩亂地耷在耳後。
賀明霁擠了點洗發水在手裡。低淡輕盈的香葉天竺葵的氣息彌漫開,他打出沫,揉搓景澄的發頂。
力道控制得極其适中,就好像今夜從他不曾有過失控。
将景澄的脖子托到自己的膝上,賀明霁開始給她沖洗,依然一絲不苟,水流控制着都流到她的耳後。
十幾年前,他在版納的太陽底下,把渾身是水的她抓回家的時候,絕不會料到會有這一天。
歲月再往前撥幾圈,替第一次生理期的她清洗校褲的時候,賀明霁也從沒想過,他會有比那時更窘迫耳熱的時刻。
她總是飛揚着的烏長卷發淌着水,海草般拂過他的掌心,他撥開其中一绺,纏到自己的指尖。
天生心肝俱全,就不能不嘗五内摧折。
他垂着眼,謹慎清潔,花灑也沒開很大的水流。
又往下,賀明霁的手微頓。
“好了……”景澄很輕地嘶了聲,恹恹地睜開眼睛。
“還疼?”賀明霁的嗓子仍低啞。
景澄不耐地咕哝:“我想快點睡覺。”
賀明霁點頭,隻是道:“你今天一下午都還沒有吃什麼東西。”
“不想。我吃不下,哪都吃不下。”景澄把膝蓋曲起來,讓賀明霁能按過她的腿窩、腿腹,她半靠在他的手臂上,枕着那些長而淩亂的紅印,說話間,紅印被濡濕,景澄重新閉上眼睛,“哥哥,我真的在很努力地說到做到了。”
她歪了歪腦袋,眉眼倦怠,臉頰的淚痕早被清洗幹淨。
文學總愛誇張愛欲,為什麼他妹妹的眼睛卻泡在水光裡?賀明霁知道這不是追根溯底的時機,何況她沒帶出前因,但結果已無比笃定。
賀明霁的手輕蜷了下,安靜地說:“是我錯了,景澄。”
錯在誤會你,錯在沒做好哥哥,錯在讓你說抱歉,錯在控制不了情緒和牙齒,錯很多很多。
他俯身,親吻她柔軟的耳朵,語氣懇求,像隻被排斥到了主人視線之外的小狗:“我都會改,不會再有下次。搬走的事情,你再考慮一下,好不好?”
她不想聽到,也沒有回答。
……
賀明霁給景澄包好浴巾,吹好頭發,抱着她出來。
她的房間已經完全不能睡了,沒征求景澄的意見,賀明霁帶她去了自己的卧室。做好這一切後,已經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他簡單地沖了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
四下都在明晃晃的寂靜,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并非提醒過他們的酒店内線,賀明霁拿起手機,屏幕顯示這則通話來自助理李瑜。
李瑜的聲音有點兒雀躍,雖然這個點明顯是加班的時間,但三倍工資照亮着李瑜的夜晚:“賀總,那個雕塑我買到了。我今天正好在濱江帶散步,幹脆就來Ambre先看了看,他們美術館的經紀恰好也在。”
長袖善舞的李助理與之侃侃而談,成功簽下六位數的交易,經紀看出他背後另有其人,甚至打算向他引薦雕塑的作者。
賀明霁走出房間:“好,辛苦了。”
李瑜聽出他聲音的不對勁,于是他收斂情緒,變得矜持起來:“賀總,這是我分内的工作。”
賀明霁沒什麼情緒地嗯了聲,轉而道:“你現在回去了嗎。”
“沒呢,經紀請我在這逛了一圈。”
賀明霁說:“上來吃個飯。”
李瑜。安徽廬州人氏,時年二十九,初留學,後回宜澤務工,留子生涯閱電影無數,當然也就包括以美術館為主題的一系列恐怖片。
Ambre是一家來自歐洲的酒店,美術館日夜光線低淡,很多角落都陰影深重。經紀人盛情邀請他逛一下時,李瑜就已經有點害怕了。
現在,他并不需要出差的老闆居然獨自出現在了酒店,用一種渺遠得像被萬箭穿心的聲音叫他……來吃飯。